顾喻之带着方赛坐在靳北赫病房外的椅子上,她忧心忡忡地开口问道:“方赛,在不泄露你们军事机密的基础上,你能不能稍微跟我讲讲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会受这么重的伤?”
方赛有些迟疑,他望着顾喻之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有些红血丝,漆黑的眼眸中满是担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她讲话的时候脸都是僵硬的,想假装自己没事,可是露出来的笑容却非常难看。
他有些于心不忍,轻轻叹了一口气后,避开那些隐晦的细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阐述了一下。
顾喻之安静地听着事情的经过,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详细的了解到靳北赫的工作内容,虽然电视上也经常有类似的情节,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没有那么多主角光环,残酷程度也远远比电视剧上展现的多得多了。
顾喻之心情很沉重,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沉默了片刻后,她轻声问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的家人怎么不过来看看他?”
方赛迎接着顾喻之疑惑眼神,自己也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怎、怎么了吗?”顾喻之不理解方赛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顾医生不知道老大的家庭情况吗?”方赛小心翼翼地问着,小小的脸上满是震惊。
顾喻之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认识靳北赫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过他的家庭,他不说,她自然也不会过问。
但是看方赛这五味杂陈的表情,难道是父母离异了吗?
涉及到自己老大的隐私,方赛还是犹豫了一下,但是想到顾喻之是特殊的,他觉得告诉她也没有关系,于是压低声音说道:“靳家世代从军,你是知道的对吧?”
顾喻之愣了一下,皱着眉又摇摇头。
方赛一脸错愕,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他不理解为什么顾喻之连这些都不知道。
那她知道些什么?
她不是老大最喜欢的人吗?
“你和老大不是认识很多年了吗?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方赛的眉头都快夹成一座山了,稚嫩的脸上写满了鄙夷。
毕竟这种事情连基地里的做饭阿姨都知道的!
顾喻之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脸色有些尴尬,她低声说道:“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的私事,他也没有跟我主动说过,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方赛叹了口气,无奈扶额。
他不明白大人们的感情为什么这么别扭,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非要搞得这么难以捉摸。
方赛环顾四周,确定这里除了他们以外没有第三个人后,他往顾喻之的耳边凑近了些,用手挡住嘴巴,悄悄说道:“靳家世代从军,帝都赫赫有名的御骋军队就是靳家的军队,整个帝都只有两个家族军队。帝都有三个特殊的军事基地,专门负责比较棘手的军事案件,靳家的私人军队也是帝都的特殊军队,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顾喻之听得眼睛都瞪大了,她从来不敢想有一天谁能和整个国家势力挂钩。
“老大有三位爷爷都还在世,他的亲爷爷排行老二,主要负责御骋基地的一切管理和培养军事人才,虽然已经不掌管军务了,但是在整个帝都的军队里还是很有话语权的。”方赛说完又仔细看了看四周,然后摆好端正的坐姿。
这是顾喻之第一次听到有关靳北赫家庭背景的事情。
她不太关注军事方面的信息,但是帝都赫赫有名的御骋军队,她还是略有耳闻的。
虽然靳北赫也姓靳,同样是某个军事基地的老大,但是他们从相识以来,靳北赫表现得完全不像是一个从世代从军的家庭里出来的孩子,所以她完全没有把两者联系起来过。
“老大的父亲在他三岁左右的时候就因公牺牲了,母亲也因忧虑过度,不到两年就离开了人世,老大小时候好像是跟着伯父一起生活的。”方赛的声音很小很小,只够顾喻之一个人听到。
顾喻之惊讶地瞪着眼睛,向方赛确定信息的真实性,方赛非常坚定地点点头,好像在用眼神向她发誓。
“老大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没有告诉你,大概是因为怕你同情他的身世。这些话可千万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老大会把我撕掉的!”方赛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了,他一个外人,怎么能自作主张的将别人的秘密泄露出去。
要是靳北赫知道了,估计他会死得很难看。
“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顾喻之小声保证,满脸真诚。
方赛点点头,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沉寂下来。
顾喻之也沉默着,开始消化突如其来的信息源。
仔细想来,他们之间不但没有交流过他的家庭生活,好像所有与家庭有关的话题,他永远都只是静静地听着,从来没有参与过。
她还以为靳北赫不喜欢这些婆婆妈妈的话题,原来竟是因为……
真是太可笑了,她认识靳北赫八年了,居然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的家庭,他的生活处境,她到底对他是有多么的冷漠!
突然,方赛轻声开口,“顾医生,我想跟你说些心里话,你别生气好吗?”
顾喻之温柔地笑了笑,语气亲和地说道:“方赛,我们也算是认识很长时间了,虽然不是特别熟悉,但是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方赛深呼吸一口气,心里默默地摇旗呐喊:老大,我要为你的幸福助攻!
“我从十四岁的时候就一直跟着老大,他在我们眼里就像战神一样勇猛,不管他对我们有多凶,我们看他的时候都仿佛他背后笼罩着圣光,就像漫画里的主角光环一样。以他的条件,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挑剩下的,没有别人挑剔他的,可奇怪的是他好像什么都不喜欢,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能让他快乐的东西……”方赛一边说一边回忆着久远的事迹。
顾喻之抿着嘴唇,眼底泛起一抹痛色。
“你说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他怎么就完全不感兴趣呢?”方赛不理解,但是又好像可以理解。
“可能……是因为他没有可以分享的人吧!”顾喻之话说了一半有些哽咽。
明明他也是有朋友的,但好像每次见面他都是默默坐在角落里,听大家说话,陪大家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好像真的没有人认真的关心过他想做什么……
“老大的父亲在世时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军官,他的牺牲是我们军队的巨大损失。老大作为靳家的长孙,承担的不光是靳家的荣誉,还有来自他父亲光环的重量。从我进入基地训练开始,我就几乎没有看过老大有真正的休息过,他永远比我们早起,比我们晚睡,我们操练一个小时,他就得练两个小时。靳老爷对他特别严格,只要他犯错,受罚永远比我们更重,医疗部的床他睡得比自己屋里的床还多,恐怕全世界他最熟悉的地方就是那张病床了……”方赛说着说着,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几乎说不下去了。
他真的真的好心疼自己的老大。
仔细回想起来,他已经跟随靳北赫六年了,有很多事情要是不特地谈起来,好像都快淡忘了。但是一旦开了回忆的头,那些过往就排山倒海的涌过来,往事历历在目催人泪。
看着这么感性的方赛,顾喻之也觉得鼻头一酸,心里闷闷的。
“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老大对你是不一样的,他每次去见你的时候都特别轻松,那种感觉就像是扑在软绵绵的被子上一样……”方赛吸了吸鼻子,看着顾喻之的眼睛,诚挚而坚定地说道:“我知道老大的性格不好相处,因为他总是营造出一副冷漠又高傲的姿态,把自己所有的柔弱都藏起来,但是我知道他内心是很柔软的。他不知道我总是看着他,所以我知道他会偷偷躲起来一个人难过,他会在睡不着的夜晚看着天空发呆到天亮……”
方赛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努力忍着悲伤的情绪,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
“靳北赫是一个洞察力很强的人,所以他一定知道你一直在注视着他,关心着他的。”顾喻之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方赛的头,看着他红红的眼睛蓄满泪水,自己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方赛感受着头上传来轻柔的抚摸,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泪水啪嗒啪嗒就落下来了,嘴角因为难过而轻轻抽搐着。
他用手捂着脸,泣不成声,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呜呜……每次出去,老大最怕我们受伤了,他总说我们都是家里的宝贝,是帝都的希望,所以每次有危险,他都是挡在最前面的那个!这次、这次也是……呜呜……”
方赛很后悔,他当时就应该违抗靳北赫的命令,哪怕事后被他罚,也不要眼睁睁看着他倒在自己的面前。
他当时看着靳北赫倒下的时候,整个人恍若掉入冰窟一般浑身冰冷,耳朵嗡鸣,好像全世界的声音他都听不到了。
方赛的眼泪击溃了顾喻之内心最后一道防线,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晶莹的泪水宛如脱线珍珠般划过脸颊。
她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是自己的嗓子却哽咽得发不出一丝声响,只能轻轻地拍着方赛的后背。
“我当时为什么不谨慎一些呢?要是我多留个心眼,老大也不会受伤……要是他后面坚持不过来,那我、我、我该怎么办?”方赛的后怕攀上心头,恐惧的情绪在紧绷的神经边缘崩溃决堤。
他害怕自己心中的神骤然倒塌,那他的信仰将彻底粉碎!
顾喻之咬住颤抖的下唇,心疼地摸着方赛的头。
他真的好懂事,就连情绪崩溃还要极力控制自己哭泣的音量,生怕打扰到别人。
顾喻之嗓音低哑的安慰道:“他一定能坚持过来的,你要相信他。”
其实她比方赛更了解靳北赫的险情,作为医生,她不能保证这种概率性事件会朝哪个方向发展,所以她只能祈祷,只能选择相信他可以坚持过来,像从前一样,即便受了伤也会很快就恢复过来。
方赛埋头痛哭,他也知道医生们会尽力,但他还是很害怕。
静谧无人的走廊里只有两道轻轻的抽泣声,他们心中的祈祷声却震耳欲聋,绕梁三尺。
十分钟后,方赛才慢慢止住啜泣,情绪宣泄出来之后,他感觉整个人都好多了。他乖巧地坐在位置上耷拉着脑袋,顶着红红的眼睛不敢看身旁的顾喻之。
顾喻之轻轻抹掉自己脸上的泪珠,情绪也恢复了平静,“方赛,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
她看着这个和周旗睿一般大的孩子,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周旗睿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生活中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困境,但是方赛却已经在枪林弹雨中厮杀了六年。他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孩子,遇到生死交关的时刻也会感到害怕和慌张,但是他咬着牙坚持,战战兢兢不敢表露出一丝脆弱。
在顾喻之的一番鼓励和安慰下,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方赛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缓和着内心的焦虑,然后在顾喻之的坚持劝说下暂时离开医院去休息。
看着方赛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剩下顾喻之一个人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出神,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方赛离开前说的话。
“顾医生,你喜欢老大吗?”
“我……”
“顾医生,老大真的很在乎你!他从来没有对谁这么上心过,不,应该说除了你以外,我没见过他对别的女人多一丝礼貌以外的感情!我不相信你感受不到!”
“我知道他对我很好,但是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存在什么样的问题,但是我知道他在中弹之后因为失血过多快昏迷的时候,我只是提了一下你的名字,他那双快闭上的眼睛就睁开了。我能感受到在那一刻,他想坚持活着是为了再见到你。”
顾喻之看着手心里那块绣着“靳北赫”名字的布块,那是他们缝在作战服上的名牌,用于辨别身份的。
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个被血液染红的名字,能明显感觉到上面有血液干涸后硬硬的触感。
翻过那块小小的名牌,顾喻之看见右下角绣着小小的“gyz”,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她没忍住,直接哭出了声,她颤抖着将名牌紧紧握在手心里,仿佛握住了他那颗破碎的真心。
“靳北赫……你混蛋……快点醒来,听见没有……”
顾喻之趴在膝盖上哭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在黑暗中想象着当时的场景,看着脑海中形成的画面,一股细细碎碎的疼痛感从心脏向全身蔓延开来,疼得她浑身无力。
滚烫的泪水刚从眼眶落下便隐匿在袖口处,白色的布料上立刻形成一块浅灰色的痕迹。
入秋的夜晚原来是这么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