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夜深眸落在水流动方向,“碎骨擅长水下。”
提到碎骨,温桑晚突然来了兴趣,“北冥夜,我好好奇一件事。”
“晚儿且说无妨。”
“为何你的影卫以碎为名?”
北冥夜收回视线,这些影卫都同他一般死地而后生,笑道:“他们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
温桑晚疑惑,细细品这句话,尸山血海爬出来,“战场吗?”
北冥夜道:“嗯。”
“我没有经历过战争,无法想象其带来的残酷。”温桑晚说这话由心而出,她生长和平年代,祖国的强大,让她免去战争的残酷洗礼,但也知道那些动荡的弱小国家,孩子活得极其艰难,确切说可能长不大。
北冥夜拿起茶壶给温桑晚添热茶,“晚儿不必去体会这些,随心而活便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北冥夜。”
“嗯。”
“我虽为女儿身,可也是将门之后,倘若……我说倘若有朝一日,你想护的,遇到的困境,我愿倾囊相助。”
“晚儿不怕我存异心吗?”
温桑晚说得很笃定:“你不会。”她虽然不会看相,能看到北冥夜身上天地浩气,这样的人成不了大奸大恶之徒。
既然要等,她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一日还是十日或许更久,眼睛四下走一圈,又看向炭火上燃烧的火符,手里再次出现火符,扔进炭火中。
四周亮了许多。
这时,河面冒出水泡。
哗啦啦——
一道身影从水中破出。
碎骨一身湿漉,腰上系着一根很粗的麻绳,整理一番后,走过来抱拳行礼,“属下来迟,请主上责罚。”
北冥夜道:“无妨,水深几丈?”
“约莫四丈深,暗口很宽,可通行五六人。”
北冥夜挥手,再次坐回原处。
温桑晚心里合计着丈量单位,四丈按现在的米来算,大概就是十三米,水里和陆地不一样,要知道正常人没有保护措施,只能下潜六米左右,专业人员是约莫十米,超过身体内脏,各个器官都会受到严重挤压。
想到这里,忍不住多看几眼碎骨,惊叹这人的好水性。
北冥夜转过头便看到小猫儿打量的视线,伸手戳了一下小猫儿额头,“非礼勿视。”
“额——”温桑晚收回视线,摸着自己的脑门,随口解释道:“我只是惊叹碎骨的水性。”
北冥夜道:“外邦有部族临海,皆擅长水性。”
“我们该如何出去?”
“晚儿莫急,碎骨自有法子。”
听北冥夜这安心的话,她倒不是着急,而是纯属好奇,想到什么,“你以前也掉入暗河吗?”
“嗯。”
“原来如此。”温桑晚了然,她就说嘛,这男人冷静得可怕,还以为性子问题,没想到是有了经验。
碎骨从腰间取出两个羊皮袋,撑开对着空气挥动,羊皮袋鼓起来,绳索扣紧袋口。
北冥夜收起软榻,“走吧!”
温桑晚看到羊皮袋能猜到怎么回事,起身跟上。
两人走近。
碎骨将羊皮袋递到温桑晚面前,“姑娘,羊皮袋可换气。”
温桑晚接过,将另一个递给北冥夜。
北冥夜没拿:“晚儿带上,我不必。”
碎骨将麻绳呈到北冥夜面前,“主上。”
北冥夜点头,手拿起麻绳缠绕在腰上,伸出手等温桑晚。
温桑晚皱起眉头,看着北冥夜伸出来的大手,“可以吗?四丈深度,身体会不会承受不住?”
“莫怕,有我在。”
温桑晚叹口气,伸手握住北冥夜的手。
北冥夜道:“若是受不住,撑开羊皮袋换气。”
温桑晚只是嗯一声,进入水里,她的大脑绝对是恐惧无法思考,算了不想了,事情已到这地步,她也没得选择。
北冥夜将人揽紧。
两人快速沉入水中,随着麻绳的牵引,速度极快。
温桑晚沉入水中那一刻,只有本能抱紧北冥夜,脑中一片浆糊,更不可能会去思考自己沉入哪个方向。
越往下潜入,她的耳膜被挤压得刺疼,胸腔近乎要炸开,脑中只有一个受不住就吸羊皮袋里的空气,抱紧北冥夜。
剩下的就是无比漫长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久得她以为天都要灭亡了,身上的重压消失,她脱离水面,不受控地呛咳,顾不得身上的狼狈,拼命地大口呼吸。
真正脚站到地面的一刻,宛如重获新生。
阿紫拿着披风疾步迎上来,“小姐。”
温桑晚手搭在北冥夜手臂上,借着力站稳。
不等阿紫靠近,北冥夜的另一只手拿出披风盖在温桑晚身上,稳稳扶着。
不等温桑晚缓过劲,鼻尖涌现热流,嫣红滴落地面。
“晚儿。”北冥夜取出手帕。
温桑晚脑中空白一片,也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拿着手帕捂住自己的鼻子。
阿紫焦急不已,想查看小姐情况,却又碍于小姐还在九王爷怀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做。
北冥夜扶着温桑晚朝前面,影卫整理出来的空地走去。
在温桑晚和北冥夜破水而出的时候,岸上的影卫早已自觉避开视线,各自散去。
连北冥风和李言都自觉避让离开。
温桑晚坐在一块石头上,还捂着手帕,得到自由的空气,大脑逐渐恢复清明,“我没事。”
阿紫默不作声在一边,得到小姐的回话,紧张的心慢慢放下。
北冥夜道:“待晚儿缓和些。”
阿紫明白,抱拳应声。
北冥夜转身离开,走到远处。
温桑晚浑身湿透。
阿紫自责道:“小姐,请您责罚,阿紫护主不力。”
温桑晚有些无奈,“此事非你之过。”她缓和过来了,看向四周环境。
面前是一条大河,两边有碎石滩,石滩后就是茂密森林,无法估量森林的面积,平缓河面一眼望过去,目测不下一个足球场的宽度。
稍加整理一番过后。
温桑晚坐在篝火边暖身子。
北冥夜递来一杯热茶。
她接过来小口抿着。
“此处运河距离溪水镇二十里。”北冥夜解释:“休息一日,明日再回。”
温桑晚没有拒绝,河水淹没的余悸还在心口萦绕,她不是无敌圣人,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到冷静思考,继续抿着手里的热茶。
“北冥夜,黑石棺可还在?”
“不在了,暗河有几道岔口,我们所在便是唯一一条有石壁遮挡。”
听北冥夜这么一说,她突然很庆幸那里还是个山洞,而不是狭长的暗流甬道,若不然她必定因为缺氧而溺死在甬道里。
只是温桑晚并不知道,北冥夜选择了急流最缓的一条,水流速不一样,出口凶险程度完全不一样,而影卫们有内力傍身,全部选择急湍岔口快速通过。
北冥风和李言从远处走回来,坐到两人对面,“明日需要桑晚辛苦走一趟了。”
温桑晚抬眸看过去,等北冥风下一句。
北冥风还没开口往下说,李言已经接过话,指着他们走回来的方向,“在那边,河底发现了零散人骨。”
温桑晚懂了,“需要招魂吗?”
北冥风点头。
温桑晚没看李言指的方向,自顾自猜测道:“此地有煤矿,河底散落的骨骸,不难猜测。”想到这个,手一动。
冷衡出现在一侧。
冷衡出现有些不适应恍惚一下,目光落到闺女身上,立马咧开笑脸,“晚晚。”
温桑晚很自觉地往一侧挪了挪,给冷衡让出位置,本意是让位,也没多想地靠近北冥夜。
冷衡坐下来乐呵呵地,“晚晚,可有想阿爹。”
温桑晚点头,“阿爹,需要您帮忙。”
“何事,晚晚尽管说来,阿爹一定完成。”
“阿爹可知溪水镇有矿脉?”她心里合计着,阿爹在外塞待过,对这些地方一定知晓一些情况。
“溪水镇?”冷衡脑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关山酒,感叹一声:“溪水镇的关山酒甚得义父欢心,就连你母亲都喜欢小酌两杯,至于这矿脉……”
他略微迟疑一会儿,斟酌用词,“义父当年有提及过,溪水镇是个人杰地灵之地,山石很特别,当时有暗线来报,溪水镇有一条矿脉,义父上报奏章,后来就不了了之。后来义父回北边关,我在外塞待了一段时日,也有暗线来报,为父去看过,尚不具备开采,便压下此事。”
看着自家闺女,疑惑道:“晚晚怎会提起此事?”
温桑晚把发现矿脉的事情一一道来,隐瞒自己掉入暗河的事情。
冷衡听完有些诧异:“采空了?如此巨大的矿脉,怎会采空了?”
“父亲为何会觉得不会采空?”
“采金门已经探过矿脉,这条矿脉三十年采期,富足有余。”
李言一听,“衡将军,矿脉三十年开采?不可能吧!我看到的都是枯竭了。”
北冥风沉思,“依衡将军所言,这条矿脉理应当还有矿。”
温桑晚好奇地问道:“什么是采金门?”
北冥夜低声解释:“摸金校尉。”
“摸金校尉不是盗墓之人吗?”她认知里摸金校尉就是专门盗墓补贴军饷的,没想到还有另一层意思。
冷衡看着自家闺女,道:“此乃勘探地势,寻金采矿,会涉及一些风水术,探墓含其一。”
“阿爹,三十年采矿期,短短数十载能采空吗?”
“不太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冷衡神情严肃:“大量人力开采,只会劳民伤财,做法不可取。”
温桑晚转头看向北冥夜想求证答案。
北冥夜点头:“矿脉枯竭,真相残酷。”
她脑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北冥桓,她没见过古代真正的压榨劳力,却也能想象得到,场面会是如何的惨烈,或许用人间炼狱来形容都不为过,直言不讳:“我直觉认为,此事和北冥桓脱不开干系。”
冷衡没忍住伸手戳自家闺女的脑袋:“祸从口出。”
温桑晚撇撇嘴,嘟囔道:“阿爹,这里又没有外人,我还不能说了。”
“没有外人也不行,习惯成自然,若你一个不留神,当着旁人脱口而出,这是引火烧身。”
温桑晚摸着自己被戳的脑袋,“知晓了,知晓了,我不说便是。”
“要记住,要上心。”冷衡认真道。
温桑晚无辜地看着自家父亲,颇为无奈:“知晓,下次不这样了。”想了想,转移话题:“阿爹,河底有好多散落的骨骸,您老人家帮忙看看呗!看看能不能招来他们的残魂。”
“你啊……”冷衡起身。
北冥夜起身,随着冷衡一道往下游走。
温桑晚见状,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不去凑热闹,跟着一道往下游走。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几人停在一处位置。
冷衡往河面飘去。
温桑晚看着河岸边散落的几节骨头,眉头无意识皱紧:“河水都能冲到岸边,河里定是不在少数。”
也不理会几人,自己往下游走动,视线一寸寸游走,其间零零散散又发现几节骨头。
阿紫默默跟在身后。
不知不觉主仆两人走出很长一段距离。
“呜呜……”一道凄惨的啜泣声突然飘来。
温桑晚停下脚步,目光冷凝前方一道红色身影。
前方百来步的距离,河岸边蹲着一个红衣女子,双手捂着脸不停啜泣,黑发捶到地上。
“呜呜……”
啜泣声尤为渗人。
“呜呜……”
哭声继续。
阿紫不知何时已经绕道前面,整个人防备不已。
温桑晚拍了拍阿紫的肩膀,“无事,她非活人。”这女人一身的戾气,若她靠近一定会着道。
“呜呜……”
温桑晚对着阿紫道:“我们回吧!”
说着转身往回走。
阿紫不明白却也实诚地跟着小姐往回走。
“官人……帮帮小女子,可以吗?”
温桑晚不停脚步。
“官人,帮帮小女子,可以吗?我好痛……”
“官人……你为什么不看看奴家……?”
“你……为什么……不看看小女子?是我生得不够貌美吗?”
寒冷的气息从主仆两人身后吹来,伴随着稀稀疏疏的脚步声。
“官人……我美吗?”
冰冷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两人的后背响起。
温桑晚没理会,道:“莫回头。”
阿紫默不作声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