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消防设备先进的现代社会,面对重大火灾,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更何况是扑火只靠水桶的古代。
谢蕴听到毕宜这么说,转身就往家里而去。
太守府走水,她那岳父烧就烧了,可别带累她岳母跟旁人。
等她将摩托从马厩拖出来,家中其他人也都聚在后门旁,原本在众人身后踮脚张望的刘蟾,一瞧见她似是准备外出,吃了一惊:“虽说火势吓人,却也不至于烧到城西,恩公何故弃家而逃?”
谢蕴:( ̄?? ̄)
巷子口,刘媣的脸,在火光映衬下,愈发苍白。
得知着火的或是太守府,她就跑了出来。
当马蹄声响起,刘媣倏地转头。
谢蕴顾不上逐一交代,只与江主任长话短说:“我先去探一探,若真是太守府走水,我会让阿大他们将岳母送来梧桐巷。”
“姑爷先行,我随后就到。”毕宜也被这场大火整得心绪不宁。
当年他随刘恒来上任,待遇是包吃包住的。
若真是太守府起火,他那个院子,岂能安然无恙?
一想到自己偷偷出来报个信、回去家就没了,毕宜哪里还敢耽搁,双手一拎袍服,朝着自己那驾停在偏僻处的马车跑去!
“谢郎!”
眼看谢蕴就要策马离去,刘媣追了两步。
谢蕴勒马回头——
迎着街上奔走的火光,她注意到刘媣眼角的那抹湿红。
“求你,一定要救阿娘。”
从梧桐巷到太守府所在的大街,再是马不停蹄,依旧花了半炷香的工夫。
离太守府越近,那股闷热越是扑面而来。
而那片建筑上空的浓烟,也让太守府走水成了铁板钉钉上的事实。
谢蕴勒了缰绳下马,掠过那些进进出出救火的奴仆护卫,第一时间去姜氏的院子。
进府后她就发现,着火的是主院,以及连着主院的那片房屋。
也就是刘恒住的地方。
至少目前还没烧到姜氏的住处。
所以——
姜氏暂时是安全的。
然而越往里走,谢蕴越察觉不对劲。
虽说姜氏与刘恒不对付,她岳母却从不委屈自己,即使不执掌中馈,太守夫人该有的排面,一向是不少的。
现如今,院外不见一个护卫,院内不闻人声。
若说是去救火了,也该留下伺候之人。
谢蕴还没走到姜氏的屋外,一个女婢就跌跌撞撞自外面而来,那如娇花映水的小脸沾了焦灰,往日服帖的裾裙上,更是灰扑扑一片。
这婢女谢蕴不眼生,素来在姜氏跟前服侍。
说起来,今早自己还见过。
阿芷是回来取脚盆的。
才穿过长廊,就被唤住:“其他人,可是也去救火了?”
借着廊下的灯笼光,阿芷认出了来人是谁,心急如焚之余,落下泪来:“夫人!夫人她与使君,一同被困在火场里了!”
……
这一夜,对刘恒来说,与往常是没什么不同的。
眼看是酉时,刘玢被他打发去歇息。
梁姬倒想为他守夜。
望着爱妾日益消瘦的面容,刘恒忆起这些年的相知相守,终究是没舍得叫佳人夜不能寐,嘱咐长子带走了他的母亲。
等服下那碗安神的药汤,两侧伺候的婢女也被他遣退。
梁姬心中的忧虑,他焉能不清楚?
今日未时,那名往青羊送信的部曲就已回来。
他父亲,青羊刘氏的家主,于四日前带着他从弟自青羊出发,马车虽不比轻骑来得快,按照他的估算,再过个两三日,就该进入北海郡地界。
只要父亲抵达营陵,便是他当场去了,也不担心玢儿母子会再受制于人。
刘恒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再从昏昏沉沉中睁眼,映入视野的,不是来回轻轻走动的婢女,也不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梁姬,而是一道他余生都不想再见的孱瘦身影。
屋外似起了冷风,吹得银台上烛光摇曳。
当姜氏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孔与烛光汇成一幅冰冷的画,刘恒试图起身,然而,没有旁人帮忙,即使他撑着床榻用尽全力,依旧未能如愿!
来人!
他想将耳房里的仆人唤醒,一张嘴就发现了异样。
刘恒面色煞白,当即去摸自己的喉咙。
“这哑药,是我从扬州重金购得,郎君服下后,感觉如何?”
毒妇!
姜氏你这个毒妇!
意识到自己无法再言语,刘恒额际迸出了青筋,伸手抓过榻边的高足杯,正欲砸向姜氏,后者就送给他一个噩耗:“郎君可还识得此人?”
脚步声靠近,刘恒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人。
是姜氏的部曲。
那张破了相的面孔上,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一身黑衣在忽明忽灭的烛光中更显阴森,而他的右手里,赫然是一颗滴血的头颅!
当刘恒看清那张闭着眼的脸,全身不受控制地气抖起来。
姜氏部曲杀的,正是被他派往临淄的心腹!
“我自认为杳杳择的夫婿,胜过了世间大多数儿郎,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他的出身,青羊刘氏世代簪缨,瞧不起大郎,我不怪郎君,可郎君为何如此心狠,竟要断了自己女儿的郎婿生路?!”
姜氏这番质问,是不需要刘恒回答的。
等阿二拎着人头出去,她抬手,缓缓擦掉眼角那滴泪:“你这个做父亲的,眼里心里没有杳杳,我却是要为她多想一些的。”
刘恒张嘴想驳斥,只换来姜氏居高临下的注视:“郎君如此为梁姬母子筹谋,甚至不惜叫嫡女小小年纪就做上寡妇,足可见,我这个发妻在郎君心里,是当真不占分毫之地。”
“可当年,是你亲自来陈留求娶,是你自己讨好于我阿父,也是你,毁了我本来该有的姻缘。”
毒妇!
毒妇!!
刘恒的高足杯,终于掷了出去!
然而,他如今的力气,早已伤不到任何人。
那碗药汤,姜氏不止命人加入哑药,还掉包成令四肢无力的秘药。
“都说鸩毒无色无味,大概也只有尝过之人才知真假。”
如果说,刘恒最开始是愤怒,当他看到姜氏手里的小瓷瓶,一丝慌乱袭上他的心头。
耳房守夜的奴仆呢?
听见杯落声,为何迟迟不来?
还有,屋外值守的护卫去了哪儿?!
那姜氏部曲拎着人头出没,为何无人阻拦他?!
刘恒想离开屋子,勉强撑起上半身,不等他往外爬,下巴就被扣住,目光所及,便是拔了木塞的小瓷瓶!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道,刘恒也听见姜氏如古井无波的嗓音:“郎君既想要大郎去死,那我,也只能请郎君先行上路。”
十七年的仇恨,也到了结的时候。
哪怕今日刘恒未曾算计大郎,她亦会选择动手。
姜氏看着刘恒企图将鸩毒抠出来,并未出手阻止,只取过那盏银制烛台,点燃了榻上那床衾被:“郎君不必怕黄泉路上寂寞,因为妾身——随后便来。”
熊熊烈火,烧得人面颊发烫。
姜氏内心却是此生从未有过的安宁。
剩余半瓶鸩毒亦被她一饮而尽。
当她握住刘恒的右手,也如刘恒一般,呕出了血,然而她神情平和,没有不甘,也没有恐惧。
大郎。
从今往后,只盼君程鹏得志、花盛续登高。
也——
莫要辜负了杳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