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发现自己的念头又通达了。
于是交代张九,自明日起,派人敲着焦斗在城中宣扬溪井之事。
“只要确认过是匠人,统统收下。”
怕就怕,平昌诸公不上钩。
都是陈年老姜,不见兔子岂会轻易撒鹰。
送走张九,谢蕴就拐进亲妈卧房,见小萝莉也在,径直跪坐到矮几旁,提及自己打算组个考察团,过些日子邀请平昌豪强前去参加第一口溪井的落成典礼。
江箬一听到考察团三个字,就知道小谢郎君没安好心。
考察团,搁在现代,就是为了招商引资。
“你想让他们资助你建溪井,怕是不大可能。”
江主任这盆冷水,谢蕴稳稳地接住:“我就是想让诸公看看溪井通水后的盛况,仅此而已;谈钱,俗气了。”
江箬:“……”
刘媣也不再拨算盘,抬起头:“谢郎请他们去瞧溪井可以,只是,溪井的建造图,莫要交予他们。”
“自然。”谢蕴弯眸一笑。
江主任忽然道:“你想要他们手里的木匠。”
此言一出,便是刘媣也径直看向谢蕴。
士族家中的匠人,统归奴籍,也正因如此,手艺代代相传,一手活计,远比市井里的木匠来得出色。
毕竟,手艺不出色的,早就遭发卖。
而谢蕴想要的何止木匠。
她还想要铁匠,皮匠,更想要能制强弓的弓匠。
可惜,平昌城太小,士族太少,别说弓匠,便是铁匠都屈指可数。
但终归也是聊胜于无。
修溪井,不过是一个由头。
小谢郎君那点盘算,自是瞒不过亲妈去。
一旦平昌豪强交出匠人,来日恐怕就不好再要回去。
谢蕴当然不会无故扣押匠人。
可若是匠人们自己不肯再回去呢?
“便是此番他们不愿交人,但下一次,他们终究会忍不住。”
不稀罕溪井?
那换成曲辕犁呢?
大邺的农业耕作工具,还是需二牛合犋牵引、三人操作的耦犁,而曲辕犁,只需一人一牛。
一旦曲辕犁现世,必将大大提高田间春耕的效率。
地主老爷们,岂会不为之心动?
当晚谢蕴通晓半宿,将书籍中与曲辕犁相关的资料整理成册,次日一早,刘媣瞧见竹简上的曲辕犁结构图,静默良久,才问蹲在案几对面吃饼的少年,“谢郎当真要将此物赠与平昌城的豪强?”
“平昌诸公待我不薄,我身无长物,却也想回报他们一二。”
刘媣听了这话,心生顾虑:“谢郎帮了他们,我怕来日反遭他们掣肘。”
士族强大,何尝不是因为粮田。
谢郎教平昌豪强的田地里换上曲辕犁,此举与送粮无异,刘媣自己就出身士族,太清楚门阀世家对皇权的蔑视,谢郎若想在北海郡坐稳太守之位,还是不要叫士族豪强进一步壮大为好。
“姐姐还是跟大家过于见外。”谢蕴用帕子擦了手,才又道:“我与诸公,不分你我。”
刘媣的心跳一滞。
然而,当她再看向谢蕴,晨光之下,少年的笑,一如往日的干净明媚。
她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谢郎怎么可能会想吃掉平昌豪强那么多田地。
若行此举,平昌诸公能罢休?
有别于心绪不宁的小萝莉,亲妈看过谢蕴抄录的手稿,只评价一句:“现在拿出曲辕犁,于你而言,并不能发挥它的最大作用。”
谢蕴岂会不懂江主任的话外音。
她真正掌管北海郡之日,才是曲辕犁面世的最佳时机。
到时候,以租借给百姓农具的形式,在北海郡境内推广曲辕犁,并严禁曲辕犁流出本郡,包括其它新式农具,亦可用此法来管控,如此一来,相较于其它州郡县,北海郡的农作物产量必定有所提高。
在自然灾害频发、朝廷又无能力应对的古代,一个治下囤粮充沛的太守,特别是在大邺实行州牧制的前提下,十三州诸侯中,必有其一席之地。
因为有粮,往往意味着不缺人口。
有人口也就有了兵马。
甚至,治下地盘也会不断扩大。
“可我若是这样做,与门阀世家有何区别。”
谢蕴道。
当她的眼里,只看得见世家‘强者’,只想与他们一争高下,却也忘了,那些瘦得胸骨嶙峋还在地里劳动的黔庶,才是现实中她真正的同行者。
她非圣贤。
却也干不出守着一亩三分地沾沾自喜的事来。
况且,各地贫瘠,富庶的北海郡,当真能独善其身?
当大量流民涌入北海郡,郡内的田地再多,产粮终有饱和的一日,她若想养活这些人口,必然对外扩张,到头来,那些荒废的田地,还得由她派人推着曲辕犁去开垦。
“只有怯懦者,才会在尚未开跑前就惧怕同一起跑线上的对手。”
如果因为对方多了曲辕犁,她就敌不过人家,只能说明她本来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江箬瞧着小谢郎君一边给自己砌台阶一边往上走,眼看小谢郎君就要登顶,也提了一问:“你肯将曲辕犁交出去,最主要的原因,难道不是没钱,外加你还是个失土农民?”
谢蕴:“…………”
江主任又道:“一旦曲辕犁推广,粮食产量上去,粮价才会打下来。”
到时候,同样的金饼就能买到更多粮食。
有粮才意味着好办事。
“小谢郎君,我分析得可有道理?”
谢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