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最终没舍得用上绿芜的心意,只珍重地收藏起来,自己抄了一份交给了康熙。
太子受罚后再次出现在朝堂上,却依旧被孤立,不过如今连皇帝也不向着他了,今日早朝罕见地受了几句皇帝的苛责,太子默不作声只垂首谢罪。
退朝后,胤礽一人走在最后,孤零零地出了宫门,康熙看在眼里,心里有一瞬地动摇,但很快又硬下了心肠。
重伤手足,举止放纵...
太子这几日的行事,始终是他心中拔不掉的一根刺。
胤礽却面色不改,步行出了宫门,在闹市中漫步,甚至有些闲适,却在街道转弯处遇见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
僻静的巷尾,胤禛静静伫立,似乎等了许久。
老四这时候找上他...就不怕被皇阿玛扣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见他拱手行礼,胤礽颔首,走近与他说话:“四弟特意在此处等孤,有何事?”
“臣弟只是好奇...”
好奇?
好奇什么?
胤礽看着他,胤禛走近,语气恭敬,问出的话却有些贸然。
“殿下所图为何?”
周围人声鼎沸,胤礽却仍旧听清了他的问句,目光有一瞬的危险划过。
原来他好奇这个...
他一直明白,老四知道他的一切伪装。
胤礽没有回答,只是出言感慨:“这紫禁城的天色变得颇快。”
胤禛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天,刚刚还艳阳高照的日色,现在已经逐渐有乌云浮现了,夜间怕怕是大雨将至...
他收回视线:“晴雨时日乃天象所定...非我等凡夫俗子难以左右...”
这一板一眼的回答,倒是一如既往地符合老四的性子。
不过...
倒是没感受到他的敌意。
胤礽也难得有闲心与他坦诚几句,轻笑出声。
“四弟说得对...天晴还是下雨,是天决定的。”
像是单纯感慨,又像是有言外之意。
“不过...雨夜寒凉,孤还是喜欢晴朗些的日子。”
胤禛不曾接话,胤礽收回看向天际的视线,看向他,语气怅然,却无端透露出几分冷意:
“紫禁城乌云密布太久,孤等不及...想见到新的太阳了。”
他显然意有所指...
太子所图甚大,因为他实在等不及了。
“臣弟...明白了...”
胤禛垂眸许久,随后恭敬地垂首行了一个大礼,胤礽侧身避开,有些探究。
“四弟这是作甚?”
老四特意堵他,总不至于就是问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试探吧?
“臣弟只是想,祝二哥早日得偿所愿...”
胤禛抬头直视他的双眼,面色依旧看不出波动,说出的话却有些骇人听闻。
“因为这也是臣弟所愿。”
胤礽与他对视,只看到他眼里的肃穆和深沉,一如既往。
心下有些惊讶。
他倒是不曾看出来,老四成日冷着个脸,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心里的淡漠模样,实际上心里居然盘算着和他差不多的事情...
简直是...
大逆不道。
“此外,臣弟还有一言告知殿下,还望殿下先恕臣弟失礼。”
突然看清了老四的另一副面孔,胤礽来了点兴致,出言问他:“何言?”
胤禛再度拱手,语气十分坦诚。
“臣弟自康熙四十年起,不曾有僭越之心,自知才能欠缺,不敢妄想储君之位,当不得殿下的...防备与猜忌。”
他看的出来,同样是跟在身边做事,胤礽对十三就比对他亲近许多,即使十三与他心悦同一个女子,太子也不曾因此疏远十三。
倒是他...
尽心尽职恭敬有加,也不知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居然得了太子的重视和防备。
这是对他的认可。
但他知道自己胜不了太子,那么太子的防备对他而言便是他的不幸。
他讨厌这种被排斥在阵营之外的疏离感。
胤礽闻言愣了一瞬,听清他说了什么,随即不由得再次轻笑出声,他以坦诚相待,胤礽也不再与他虚与委蛇。
“四弟才能和德行样样出众,何必妄自菲薄。”
此事他确实做了,被忌惮的对象当场指出他的心理,胤礽有一瞬的难堪,但随之而来却是释然,以及一丝迟来的敬意。
他往日的性子如何老四再清楚不过,但老四仍旧敢于在他面前直言,指出他的失德和猜忌...
这大概就是皇阿玛最终选择了老四的原因之一吧?
他执拗,认死理,性情深沉冷漠,在公事上却尽可能地做到了公正严明,铁面无私,对下严明却不苛责,对上恭敬却从不谄媚。
“往日是孤狭隘了,缺乏容人之德,孤向四弟致歉。”
确实是他狭隘,十三和老四自长成以来一直与他共事,他们之间其实早年间有些许手足之情,只是碍于皇阿玛的猜忌和局势变动,那点微薄的手足情也消磨得差不多了。
重来一世眼界开阔了许多,他始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敌人只是皇帝一人,所以对几个兄弟不曾如前一世那般冷漠。
唯独面对老四,总有些微妙的别扭和不安,他顾及老四是最终的胜利者,是以待他多有疏离和猜疑,不敢交心。
他致歉的语气真挚而有诚意,几乎看不出是当初那个骄矜自傲,难容人的太子殿下了。
胤禛终于看清楚,太子即使这几年全是伪装,但实际的性情真的变了许多,若是往日的太子,听他此句类似挑衅的指责,只怕早就恨上了他,但如今却也学着对他致歉。
胤禛垂首,心中闪过一丝庆幸。
他赌对了。
他处理朝政多年,每抄一户贪官,心下的厌恶和反感便多上一份,紫禁城看似巍峨富丽,实际上不过是一潭死水,需要新的活水注入,也需要新的艳阳用以恢复生机。
他早就下注,赌太子是他所需要的,能够给紫禁城带来新生的太阳。
“臣弟...愿为殿下所愿,尽心尽力。”
至少目前的太子,称得上是他期盼的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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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四年,本该是皇帝第五次巡视江南,南巡的旨意很快下达,但皇帝感染风寒,大病了一场,久病不愈。
南巡一事推迟,传令太子监国,同时命直郡王胤禔从旁辅佐。
若曦已经能从容地应对与她所知的历史有出入的情况了,遇事不决,就推给太子好了,南巡一事推迟,太子绝对出了不少力。
她在乾清宫随侍,对康熙的情况也有些了解,他即使再康健,也已然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在皇位上操劳了四十几年,一遭风寒,即使已然好转,但看起来也比之前疲惫太多,显出几分难以掩饰的老迈。
连她都看得出来,康熙久病不愈,不仅身体受了折磨,可能连心理都有些扭曲了,他此刻心中的猜忌只怕更甚。
重点表现在,直郡王再次诬告太子行事不端,理由荒唐而可笑,但康熙还是信了,或许他并不信,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心中因逐渐老迈而升起的烦闷与无力。
太子是他最好的发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