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他牵着手腕坐到榻边,瑟瑟看着他肩部渗出些微血迹的伤口,不自觉蹙眉,
“殿下不疼吗?”
“不疼。”
这样的肩伤也就是看着严重,实际上并没有多深,李承鄞轻声宽慰她,擦干她指尖沾染的血迹。
“九公主力气小,伤口并不深。”
瑟瑟看着他,莫名觉得奇怪:“您不生气吗?”
对刺伤自己的凶手,也能这般平和,丝毫不计较吗?
又为什么不躲开?
以他的身手和警觉,九公主怎么可能伤得到他。
她其实更想问的是,难道他对九公主,不曾有过防备吗?
可是为什么?
她想知道,所以问出了口:“殿下一向警觉,怎么会受伤呢?”
依旧平淡状似随口一问,但李承鄞有所警觉,所以轻而易举地看清她半垂的眼眸中深深浅浅的流光。
有担忧和关切,也有看不清的复杂。
“我欠了九公主许多,她恨我也是应当的,这一刀,也是我该受的。”
知道她担心,李承鄞稍感宽慰,开口轻声交代自己的打算。
“这婚约我不会履行,小枫...”
对上她清亮的目光,李承鄞及时转了称呼,若无其事,“九公主她也不会想要的。”
明晃晃地放在小枫床头的匕首,他刻意的靠近,言语间不乏提起那些足以刺激小枫的旧事。
轻轻将女孩儿洒落的碎发抚至耳后,李承鄞压低了声音,“瑟瑟,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瑟瑟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下亲手促成了这一场重伤,为了推迟婚约。
他的确费心。
可她却莫名地觉得有什么不对。
莫名感觉到青年眼底闪烁的情绪浓烈又深沉,还不待细看,宫女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
瑟瑟伸手接过,细致的将滚烫的药吹凉,轻轻送至他嘴边,若无其事,神态一如既往地温和。
李承鄞停顿片刻。
随后将药汁吞入了口中,随后接过药碗,一口饮尽。
......
夜色渐深了,瑟瑟看了看天色,整理好白纱和治伤的药,“殿下要好好休养,瑟瑟明日再来探望...”
女孩很快起身,萦绕鼻尖的幽香逐渐飘远。
“瑟瑟...”
受伤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等一切事成,这婚约便再也不会存在...
届时只会有他和瑟瑟,不会有任何人和事能阻碍在他们之间。
这是他最想要的结局,为之汲汲以求,每一步都慎重而审慎。
却还有一点无法确认。
李承鄞有一瞬间的心悸和难以言喻的心慌,迫切想要得到回应。
“你会相信我,对吗?”
“当然。”
她的目光柔和似水,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让人信服和沉浸其中。
他以前不觉,如今却觉得无比的违和。
雾蒙蒙的阴影。
都是假话。
她根本就,不曾相信他。
……
李承鄞避开对视,强掩住狼狈和沉郁的挫败,转而执着于另一个答案。
“瑟瑟也不会离开,对吗?”
“对...”
察觉他格外动摇和暗沉的眼神,瑟瑟脚步回转,半蹲在床榻前,再度轻声安抚,如之前的无数次一般。
“我与殿下,始终是站在一起的。”
至死都是如此。
总算在她眼里看到了清晰的肯定。
李承鄞满腔的惊疑和不确定,最终沉淀成了浓得化不开的沉郁和固执。
“那便好...”
只要不离开。
好像相信了一般,情绪逐渐平缓下来,只是在女孩的倩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的瞬间,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捏紧,青筋明显。
走出东宫,月光洒在指尖,瑟瑟才有空释放自己的疑虑。
她知道哪里不对劲。
殿下提起受伤的语气实在过于平淡,提起凶手时的情绪更是无波无澜。
可越是平静,越是反常。
刻意得明显。
他似有若无的隐瞒让本该令人愉悦的情意和在乎,也变得黯然失色了。
......……
公主的居所本该是灯火通明的,尤其此处的主人最喜热闹,即便是夜间,也是充满欢笑的,可此刻却无端显得死寂和冷静。
太皇太后走进宫殿内,只看到了缩在床榻深处的一团,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孩子...”
伸手想像以往一样触摸她的脑袋,却突然被躲开,太皇太后动作微顿,随后沉默着收回手。
“你恨我是不是...”
回答得是无边的沉默,太皇太后兀自在床榻边上坐下,盯着她看了半晌,视线却始终不聚焦,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人。
悲伤又怀念。
小枫难以面对,猝然避开她的视线,随后听见老人家沉沉的叹息。
“孩子,老身知道你恨小五,但错不在他。”
她的神态那么慈祥与温和,却也是和其他人一般残酷地选择隐瞒,如今还在说些无谓的话开脱。
“错不在他,那错在何处呢?”
他利用和欺骗,致使她的信任和天真,成了刺在她在乎的人身上的利剑。
小枫表情凝固着,透露着无法言喻的沉痛,不再压抑自己的内心话。
“丹蚩血流成河,几乎灭族,他的手上满是我们丹蚩人的鲜血,那么多人...我阿翁也死在他手下...”
甚至父王,母后...
“丹蚩的确势大...足足十几万百姓...”
看着深陷仇恨的女孩,太皇太后无声叹息,虽然不忍,但话还是说出了口。
“可草原养得活那么多人吗?”
小枫蓦然抬眼,只对上她复杂到看不清的目光,随后听见她温和地打断她。
“养不活的…”
然后是犀利的反问。
“孩子,你可还记得你阿翁的部落靠什么活着?”
靠什么…
小枫呐呐,后知后觉她在指什么,太皇太后却还觉不足,视线紧紧锁定她,不容逃脱。
“靠的是杀戮,靠的是劫掠。”
“你说丹蚩死了那么多人...可我豊朝边境数十年不得安宁,死在丹蚩手下的亡魂,远超此战的伤亡...”
太皇太后看着她,伸手擦干女孩不知何时密布的泪水,轻轻抚摸她微微颤抖的身体,语气再度温和。
却飘渺和悲伤。
“我的明远...亦有亲人死在西洲手中...”
“她远赴西洲和亲,不曾有怨言,也做得极好,西洲与豊朝多年不曾有战事...”
皇室女也可怜。
她的明远走时,也不过小枫这般大的年岁,转眼间已经数十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上。
甚至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