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昏暗的天牢出来,是雨后初霁的天空。
天空如洗,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柔和而温暖,但又带着一丝朦胧与迷茫,李承鄞脱下沉重的盔甲。
却未能感觉到如释重负。
“殿下做的很好,如今只待将当年旧事的证据呈报陛下,便能沉冤得雪,还陈家和顾家一个清白…
“老夫也算对得起故人…”
沉冤得雪。
先生依旧如此天真,忠诚到甚至有些愚蠢,甚至不如他入宫的女儿看的清晰。
耳边是柴牧欣慰和略带兴奋的展望,李承鄞面色不改地颔首应允,却在人离开后,显出几分阴郁。
这无边漫长的道路,每走一步都血腥又沉重,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仿佛要被无边寂静的宫殿吞噬,青年合眸半晌随后猛地睁开眼,无可忍受般大步离开。
他实在,精疲力竭。
……
又下起了湿润的雨。
地面上残留着湿润的痕迹,反射着微弱的光芒,每走一步都湿黏不堪,却也透露出一种陌生和不确定感。
本意是去镇北侯府求见,却莫名的,还是来到了曾经让他怀念的别院。
徒然步入院中,听见女孩熟悉清柔的说话声时,李承鄞心提起了一瞬。
他无数次想要在此看见她,可许多次都扑空,时隔接近半月,他一时竟有些胆怯。
但终究抵不过思念。
拐过屋檐,女孩静静地蹲在屋檐下,宛如一朵盛开的蔷薇,与周围的细密的雨雾融为一体,似乎在专注着什么,不曾注意到雨雾沾湿了发髻边缘。
脚步靠近,李承鄞捡起脚边的纸伞,缓缓靠近,居高临下,看清了她视线聚焦的对象。
他曾经送与她的花枝,那时还未盛放,此刻却开的灿烂无比,被冻结在了冰块之中。
头顶阴影遮盖,瑟瑟似有所觉,对上了青年深邃的眼眸,在朦胧的雨雾中越显脆弱,却又十分温和。
听见他开口。
“这花开的很好,瑟瑟要藏到冰室之中吗?”
仿佛他们之间不曾有过争执和冲突,也不曾有过芥蒂和伤痛一般,但他眼底轻闪的紧张和期冀,暴露了他的内心。
瑟瑟移开视线,轻轻颔首。
李承鄞骤然松了口气,即便没有言语,但好在,没有抗拒他的靠近。
“我来就好。”
说着将伞向她倾斜更多,瑟瑟指尖微顿,没有拒绝,接过纸伞。
任由青年单手拾起方块大的寒冰,毫无阻拦的进了冰室。
毫无保留。
满面冰墙上,每一朵鲜花都保持着盛开时的姿态,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一般,李承鄞放下手中的冰砖。
“殿下觉得好看吗?”
这是她时隔半月,她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李承鄞静静地看着这满墙的灿烂,也知道她想要什么答案。
“好看。”
视线不自觉扫过冰室的角落,注意到他细微停顿,瑟瑟开口,有些叹息。
“那些是殿下送的…”
那是一只又一只诡艳的蝴蝶,翅膀闪耀着瑰丽的光,仿佛正翩翩起舞,如同彩虹般绚丽多彩,即便被寒冰封住,也不减损半分。
李承鄞目光不自觉停住,随后听见她的轻语,“但殿下大概忘了…”
室外湿润的雨雾和室内的寒凉一瞬间贯穿心脏,李承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瑟瑟…”
“我会想起来的…”
有关于他们之间的一切,他都会想起来的,可是瑟瑟还愿意给予他时间吗?
女孩持伞立在屋檐下,不置可否。
李承鄞有些心慌,上前几步靠近,站在了细雨中,衣襟瞬间深了颜色。
看见他湿润的半边肩膀,瑟瑟下意识将伞倾斜了几分。
下一瞬距离骤然拉近,男子温厚的手掌抚在腰间和后脑,是一个温柔而沉默的拥抱,彼此之间只剩互相贴近的心跳。
轻缓又安宁,是同频的。
瑟瑟不自觉攥紧了伞柄,随后听见耳边的呢喃。
“瑟瑟…”
“为什么总是不愿信我呢?”
她那日离开,说想要见哥哥,像是脆弱之下仓促投林的雏鸟。
他便明白,得到瑟瑟全然信任的,从来只有赵士玄一人。
所以李承鄞问出了口,问为什么瑟瑟想要让他死,也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因为不信任。
他说的将来,瑟瑟从来不信。
“我先前做错的事,已经在悔改,瑟瑟为什么不愿再信我一次...”
听见他满含痛苦的轻喃,瑟瑟眼神动摇几分。
为什么不愿信殿下呢?
她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但始终得不到答案,只有越来越坚定的直觉,莫名的直觉告诉她,不能信任眼前这个人。
可以爱他,却不能信他。
很奇怪的直觉。
像是有人在与自己对话一般,敦敦教诲。
“瑟瑟许多次,去过相同的梦境。”
不知是怎样的梦境,让她仅仅只是回忆,也痛苦到无法聚焦。
李承鄞轻声唤回她的神智,不敢再让她回忆更多,不免感到心疼。
“梦里无论瑟瑟做什么,都得不到殿下的爱,从来只有利用和欺骗...”
爱而不得的痛苦在心中挥之不去。
即便梦境再模糊,可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清晰,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将她困在了孤独的角落,心如死灰。
像是戏本子里面狼狈退场的配角一般。
女孩看着自己,逐渐染上疑思和疏离,还有藏得极深的无措和警惕。
她很不安。
或许是因为他曾经的欺骗,他早该知道瑟瑟的敏感和多疑,却还是自私地选择了欺骗,是他罪不可赦,应该赎罪的。
李承鄞只能再次保证。
“我不会负你…我们之间也不会再有任何欺骗和隐瞒…”
他也曾得到瑟瑟全然的信任,只是被他亲手毁掉了,如今只能苦苦哀求企图挽回几分。
“即便你不信,也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好不好…”
怀里的女孩任由他抱着,温软乖巧,可却始终不曾再次开口。
李承鄞以为得不到答案,心渐渐下沉。
“殿下想要怎么证明呢?”
溺入深渊之时突然有人投下了绳索,李承鄞劫后余生,将人抱得更紧,以为得到了救赎。
“只要瑟瑟答应,让我做什么可以…”
…………
丞相落了大狱,消息没有被任何防备,甚至刻意地传到了高显的耳朵里,本来与西洲交战,将对方逼得节节败退的胜利感骤然跌到了谷底。
他未曾想到,皇帝过河拆桥的速度会这般迅猛和猝不及防,几乎感觉他已经胜券在握了一般。
皇帝究竟有什么后手,敢在战事初始,就与高家撕破脸?
内忧外患,高显只能暂时止住进攻的脚步,却在还未来得及修正的下一瞬,听见心腹惊慌的高喊
“将军,不好了,丹蚩的援军此刻还没有出发...”
高显握紧了染血的剑,突然意识到什么,“我们安插的人?”
他为了拉拢赵敬禹,也为了能控制他,在他身边安排了不少女人,其中便有一个身怀有孕,据说颇得赵敬禹的喜爱,足以为自己所用。
那女人身中剧毒,绝对不会背叛,高显正欲吩咐,属下头埋得更低,还未来得及说话,帐外又一阵高呼,士兵慌慌张张地抬着一具尸体走进来。
看得出来女人微隆的腹部,赫然是高显以为势在必得的一步棋。
“将军,镇北侯袭击了我们的队伍,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