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筝是想让裴旭好好地劝说明筌，让明筌将心思放在读书上，别去琢磨那些没用的。不然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得趁着还没完全长定型，该往正路上引，要不然以后又长成第二个宋守敬。
    她不忍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也不知宋明筌那小子到底有没有回心转意，裴旭在等着上面的调令正式下达，然而在这之前，宫中突然来了一道旨意，太后做主要宴请裴氏夫妇，太后跟前的小太监又特意多传达了一句话：“太后是宴请裴家三口呢。”
    也就是说要把小重楼也带上。
    虽然只是太后的寻常宴请，但也不得不慎重。
    如今又要穿上那繁琐的吉服，戴上笨重的凤冠。明筝被丫鬟们装束好了，小重楼也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衫。明筝似乎不大放心，亲自来替孩子理一理衣服，然后才仔细叮嘱：“宫里可不比别处，咱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户人家。你别哭闹，别让你爹脸上下不来。”
    跟前的珍珠笑道：“夫人和他说这些，他哪能明白，他不过一个一岁多的幼儿。”
    “多说几遍总会明白一些的。”
    明筝一直将孩子抱在怀里，到了太后的寝宫亦是如此，没有让孩子离开过自己片刻。太后寝宫中除了太后，还有一些其他女眷。不过能到太后跟前露脸的都不是寻常人。
    “请太后安。”
    明筝到来的时候有些迟了，她让儿子和自己一起行礼。
    太后端坐在上首，笑吟吟地向明筝招手道：“将孩子带过来我瞧瞧。”
    明筝便上了前，小重楼本来生得有些胆小，如今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向他伸了手，似乎要搂抱他，他有些不安地在明筝的怀里缩了缩。
    看着小孩子有些畏缩的样子，老太后笑说：“记得当初裴郎第一次抱来让我看时，比他儿子还小一些，那孩子天生就胆大，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看，倒是一点也不怕人。”
    太后这样说，跟前一个贵妇立马道：“可不是，那是裴家儿郎初次进宫的时候还在襁褓中。还是公主的婆母抱到跟前来的，见着了太后您也不害怕，咯咯地就笑。”
    当时大家就议论开来，说起了庆贞公主又说到了裴家当年的事。
    说来裴氏一族是因为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才起的势，裴家的祖上英勇无比，跟着太祖皇帝逐鹿中原，问鼎江山。那是裴旭高祖父的事了，高祖父为人刚毅又英勇，太祖皇帝最是信得过。后来裴家高祖父就被派去戍边了，这一守就是几十年。到了裴旭祖父这一带时也是自幼在军营中长大的，不过裴旭祖父走得早，也只留下了裴行恕这样一个儿子。当初裴父还小，被养在深宫命与太子读书作伴。
    裴行恕才学出众，与太子交好。后来授了禁卫中郎将的官职，随即与晃九女庆贞公主赐婚。
    那时候的裴家嫡支就看裴行恕轰轰烈烈，再后来不就外面战事起，皇帝也有意要锻炼一下这位未来的女婿，然后裴行恕被派往了兵营，再后来乌夷人作乱，有儒将之称的裴行恕再次被派往的战场。那时候裴行恕与公主完婚不过数日。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裴家是如何的风光，裴家又是如何被灭成为了京城里那几年的谈资。
    “九公主是真有些傻气的，当初陛下又没真的要公主的命，公主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陛下灭的是作乱的裴氏，公主乃宗室之女，陛下怎么舍得她赴死。要是公主还活着，也能见见孙子该多好。”
    说话的是沈贵妃。沈贵妃的目光落在了重楼身上，突然引出了这么大一篇话。
    太后瞧着重楼倒确有几分当年九公主的模样，她眉头微微一蹙，也没说话。
    沈贵妃话音才落，跟前的赵太妃就开口了：“可不是瞧着有几分像九公主的模样，九公主还在必定欢喜吧。”
    沈贵妃又跟着说：“我看更多的是像裴氏的模样，说来还是这孩子的爹厉害，裴家都被灭族了，他还能东山再起，还能灭了辽王。放眼整个朝廷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太后听到这里似有不悦地蹙了蹙眉，敏锐的明筝已经有所察觉，裴氏一族也好，公主也好，都不该再此被人议论。
    恰巧此时重楼就哭了起来，明筝抱着孩子道：“许是饿了，臣妇这就喂他去。”
    “交给奶娘吧。”太后道。
    明筝道：“他没有奶娘，一直都臣妇一手抚养。”
    这话让殿内的女人们侧目，心道这裴家就败落至此，连个奶娘也请不起了吗？
    明筝在太后允肯后，便带了重楼到里间喂奶。
    殿内的谈论声并没有停歇，这时候不知哪个女人突然说了一句：“听说这贤宁乡君在嫁靖远侯之前又嫁过一次，还是嫁的纯妃娘家侄儿，寿安侯长公子。”
    顿时殿内一片哗然，议论四起。
    明筝再次出现的时候，无数道目光都朝她看来，不过那些女人也不敢当面说明筝的不是，倒是沈贵妃显得比刚才热情了许多，上前来拉了明筝到自己跟前坐下。
    “裴小郎呢？”
    “他吃了奶已经睡了。”
    “这么大一点的孩子吃了就睡，无忧无虑的，真是好。”
    当下又有人问她：“听说裴夫人之前是雒城的，和寿安侯萧家熟悉？”
    她一会儿没露面，这些闲扯的就已经聊到她身上了么？她已经预料这些人都说了些什么话题，沈贵妃已经说到这里了，明筝想了想道：“在雒城萧家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了，同是雒城人怎么不熟。”
    “萧家那位长公子，就是你那前夫现在怎样呢？”
    这些人连她嫁过萧闰棠的事都知道呢？明筝似乎并不意外，她依旧神情淡然地说：“他已经病故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
    太后见场面有些收不住，便开口道：“约了你们几个来吃饭的，怎么就聊裴家、萧家那点事。裴夫人才来京城不久，你们可别欺负她。要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太后放了话，当下的人也不敢再随便议论。那沈贵妃低声和明筝道：“这里人多，你也别怕，大多数都是看笑话来的，咱们不理会他们就行了。”
    明筝点点头。
    她不喜欢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幸而后面他们谈论的话题也没有再牵扯到她身上来。太后的这次宴请说是家宴，也就在京的公主、郡主几家收到了帖子，加上几处得脸的宫妃。也算是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不过宴席上皇帝和裴旭都没有露面，这边的宴席都是些女眷。
    用过了饭那些公主、后妃们也相继散了，太后单独留了明筝说话。
    “你家裴郎立马又要出京打仗去了，留下了你们妻儿在京。你公公婆婆也没有一个，有什么困难的话就让人捎话给我，告诉我。我能办到的一定会给你想办法。”
    太后言辞亲切，真像是自家的长辈一般。
    面对太后的好心，明筝也领情，她答道：“多谢太后照拂。”
    太后点点头，她也有些疲倦了，便让明筝退下了。
    离开皇宫时，外面已经夜深如墨了。重楼在明筝的怀中睡得香甜，明筝撩了一道帘缝，朝外面看了一眼，护送他们母子回去的人马是宫中的禁卫，并不是裴旭。明筝心道裴旭这是被皇帝留下了吗？
    回到家中，见裴旭果然还没回来。
    一直到将近四更天的时候，明筝已经打了个盹儿，才听见外面有动静，她忙披了衣裳出来细瞧。
    果然裴旭回来了，他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走得匆忙，到明筝跟前时呼吸显得有些粗浊。
    “怎么还没歇下？”裴旭原本不让家人里禀报他回来的事，没想到明筝竟然还在等他。
    “我睡下了，不过听见动静就出来瞧瞧。您一直不回来，我这不心里担忧么。”然后明筝就闻见了他衣服上的酒气，蹙眉问道：“今天喝酒呢？”
    “今天推辞不了，跟着喝了几杯。”
    明筝也没有责备他的意思，让他去换身家常衣裳。
    这里太晚了，一家人也没怎么说话，大家梳洗一番就睡了。
    等到明筝醒来时旁边早已经空荡荡的，依旧是不见人影的一天。
    外面的事明筝也管不了那么多，不过裴旭还能在家留几天？只怕能留给她和重楼的时间更少。
    这些年了她早就习惯了离别。
    “夫人，易管事要见您。”
    “先请他到花厅上坐吧。”明筝收拾了一下，这才去了静宜堂的前厅。
    易维瞧见明筝来了忙起身向她施礼。
    “易管事请坐。”接着又让人给看了茶。
    “夫人要找的掌柜小的倒替您找到了一位，您要见见吗？”
    明筝抬眼说：“行啊，人已经到了么？”
    “就请夫人的示下。”
    “那赶紧把人给请进来我瞧瞧。”
    当下便有人立马去传话，很快一位年过四旬的粗壮汉子就出现在了明筝跟前，汉子见着了明筝先与她作揖行礼。
    “谭秀良见过侯夫人。”
    男子声音粗犷，和他的外形一样。
    明筝让人给看了座，易维便起身道：“夫人您有什么事尽管问谭掌柜就行，小的还有别的事在身。”
    明筝点头答应：“易管事各自忙去吧。”
    后来听谭掌柜自己介绍，明筝才大致清楚了此人的情况。
    谭秀良以前是个秀才，但因家中遭变，加上屡试不中他也绝了要走举业的心，二十出头就跟着人做账房，会打一手好算盘。
    明筝点点头说：“您的条件倒是不错，就是我想开的铺子原本也不大，不过一家医馆，只怕让谭掌柜屈才了。”
    谭掌柜忙说：“夫人客气了，我也是生活所迫，不过为讨一碗饭吃，夫人肯赏这碗饭，我自愿为夫人分忧解难。”
    “您对京城这些药铺、医馆可有了解，前面东家是做什么买卖的？”
    “在这之前小的在万福楼呆过三年……”说到这里谭秀良又看了一眼明筝，这个当家主母看上去不过是个年轻的小媳妇，听说是才到京城不久，想必对京城也不熟悉，他又补充道：“万福楼是京城有名的药铺，东家姓万，所以对这方面也算是通晓了。”
    明筝听闻后不免笑了起来：“易管事果然有些本事我让他找个懂这方面的，他果然帮我找来了。那么想必谭掌柜对药材方面的事也很熟悉，我现在就不用担心了，完全交给你吧。不过有一点我要说明白，药材务必都要用好的。”
    “都要好的话，估计成本也就控制不住。”
    “药材成本高一些也理所应当，毕竟治病救人的东西马虎不得，有些品质次一点的还真达不到想要的效果。谭掌柜也别怕麻烦，我也要求也不高，赶在腊月前医馆能正式开门营业。”
    “那坐诊的大夫夫人可有什么要求？”
    明筝想了一下说：“我要亲自见那些来应聘的大夫。”
    “是！”
    要不是家事牵绊，明筝还是想亲自出诊。
    有了谭秀良帮忙张罗铺子上的事，明筝也能轻松许多。
    前面几次开铺子的经验她也算是积累了不少，当初下就了张纸条过去让做木工的师父按照她的要求给定做各种柜子，另外还得定做几张诊疗床。一切都需要慢慢地开始筹备了。
    这天裴旭回来得倒要稍微早一些。到家时还没起更。
    “易管事这个人挺靠谱的，给找的那个掌柜不错，一看就是内行人。这样也省了我许多事。”
    裴旭说：“你可知易维以前的来历？”
    明筝哪里清楚，目前裴家的这些奴仆是朝廷赏赐的。
    裴旭也没有让明筝多猜，他立马说出了那个答案：“易管事以前是公主府的一个管家。”
    明筝大惊忙问：“这么说来是裴家的老人呢？”
    “不是裴家的老人，是公主府的老人。”
    明筝这才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公主府和裴府本来就没太大的关系。
    “他这个人我是放心的，我不在家你有什么事就直接找他去。另外我还给你留了三十来个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