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缮的话音才落,轿子依旧严严实实的,没什么动静。不过从后面出来了一位大汉,那大汉从马背上下来了。
大汉披着一身黑色斗篷,身材雄壮,蓄了一圈络腮胡。
周缮站在阴影处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来,他站在树荫下,加上夜色笼盖,倒也很好地给了他伪装的机会。
那个大汉向前迈了几步,先是抱拳接着说:“我家主人染疾,需要静养,不能吹风,还请这位兄长见谅。”
轿子里的人即使不露面,他也猜到了是谁。眼下要是立马出发的话,很快就能引起对方的注意。他心下一时也没个主意,只好悄声地来到了明筝的马车前,隔着车子低声喊了句:“宋大夫!”
明筝正要撩帘子时,周缮却阻挡不让,他压低声音问道:“孩子们可睡呢?”
“都睡了,有什么情况,那些人是什么人?”
“怕是旧人,咱们有麻烦了,还请宋大夫一定要护好他。”
虽然没有明指,但明筝已经知道周缮说的是谁,她坚定地回答道:“我知道,你放心。会有危险吗?”
“不清楚。”
明筝说:“您去后面休息会儿吧。”
明筝知道周缮现在的处境不方便露面,她想到的只有掩护好他。
“您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周缮瞻前顾后不敢和对面的人起争执,他默默地走到后面去。涂敏却不知道对面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他在跟前交涉了几句,见周缮和明筝都没什么异议,因此也就容忍对方一道在这边停留。
周缮现在只祈求对方能放他们一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这一宿注定是无眠的,周缮在昏暗的角落里坐着,他也不敢闭眼,怀里抱着跟随他多年的宝剑。
车上的人也不敢闭眼,她得时刻防备着,远志这会儿在她的怀里已经睡沉了。
后来明筝轻轻地挑起了帘子的一道细缝,却见对面也都安顿下来了,对面的人也生了火堆,那些护卫也都围着火堆坐着,只是轿子里的人依旧没有出来。
她迅速地放下了帘子,没有再窥探。
原野上的夜晚分外地宁静,这片空地还算开阔,双方加起来也有数百人,不过却没有听见一丝的杂音。
明筝这时候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看了一眼身边紧紧依偎着她的元初,她接受到了周缮递给她的信号,不管遇到什么事最要紧的是护着元初。周缮说是旧人,那么就是和他们曾有过交道的人,很有可能是京城的什么人,那些人说不定也认识元初。
要是元初落入那些人的手中会有危险。周缮虽然没有明说,但明筝心里都明白。她下意识地揽过元初的肩膀,让孩子再靠近一些。
轿帘微微晃动了一下,之前的壮汉走到跟前低声询问了一句:“四爷,您有什么吩咐?”
“轿子里太闷了,我想出来透透气。”
大汉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阻拦,他将胳膊递了过去,轿中的男子扶着大汉的胳膊稳稳地下了地。
凉爽的夜风扑面而来,男子下轿后先方便了一下,系好裤带后,他朝那边的马车看了一眼。
大汉在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男子双眉紧锁,追问道:“你确定?”
“四爷,错不了,虽然瞧得不大真切,可小的绝对不会认错人。”
男子沉吟了片刻后又问:“传言是真的话,那么那个小东西必定是在车上。”
“下一步怎么做?是硬抢吗?”
男子伸手阻拦说:“他们的人手也不少,而且你看只怕个个都不好对付。”
没有男子的命令,大汉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又压低了声音说:“小的听从四爷吩咐。”
“月黑风高的,加上兄弟们赶了这么久的路都已经疲惫至极,先让大家休息好了再说。”
男子叮嘱后,依旧回了轿子里。
寂静的夜里,双方都决定先互不打扰,后来一声凄厉的鸟鸣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楚瑜听见了这声凄厉的鸟叫,他认为是不祥的征兆,当时的他就有些沉不住性子了,他拉开了轿帘,大汉忙到跟前询问:“四爷,您有什么吩咐?”
“还有多久天亮?”
大汉仰头看看天色说:“大概有一个多时辰的样子,四爷是决定行动了吗?”
他楚瑜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他当然也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也自认从小读了那么多书,才智完全够用,眼下这点情况都是小事,他又放下了帘子,随即说了句:“没事。刚才那是乌鸦叫吗?”
“是的。”
楚瑜心里有些发虚,只好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整整一宿,明筝连眼睛都不敢闭,好不容易熬到了天色微微亮,她揉揉眼睛,这时候听见涂敏在她的车前低声说道:“夫人,咱们该出发了。”
明筝答应道:“我知道了。”
涂敏已经集结好了队伍,正准备出发。
就在他们准备走的时候,对面的那个大汉又上来找到了他们:“诸位,咱们有幸相遇,也是缘分,要不就结个伴吧,彼此也可以关照一二。”
面临这样的要求,涂敏倒也不是什么为难之处,周缮却过来生硬地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对不住各位,咱们不过萍水相逢,还忙着赶路,这么多的人马也不方便一起行动。”
他的语气尽量说得很客气。
明筝坐在车内听见了周缮的说话声,心中暗叫不好。他不该这时候露面,要是候这时候突然翻脸怎么办?
明筝可不想再和什么人起争执了,她本就不是个惹事的人,只求能顺利到达北地就行。
周缮话音才落,就见对面的轿子有了动静,帘子一晃,跟前的护卫帮忙揭起了帘子。
轿子里端坐着的那个男子终于露出了自己的脸。
“皇城司的周缮周指挥使可是不是?”
轿子里的人虽然没有出来,但这声音已是十分耳熟,如今又当众揭穿了周缮的身份,算是坦诚相对了。
周缮知道他也瞒不过,他也不惧怕,上前说:“我听这声音熟悉,莫非是四殿下的驾?”
“不错,正是本宫。”楚瑜他躬了身终于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涂敏有些看不明白,既然双方都认识,那就是故人,怎么他嗅出了一丝剑拔弩张的气味。等等,四殿下,莫非是……涂敏明白过来,顿时有些紧张,他的手已经摸上了剑鞘,做好了准备。
“不知是四殿下的驾,冲撞了您,还请见谅。”
楚瑜才不在乎一个小小的周缮,他的目光落在了明筝他们的马车上,他随即问着周缮:“不知周大人在例行什么公事?”
“既是公事也不方便透露,还请四殿下见谅。”
楚瑜也不愿意装下去了,他直接挑明了。
“听闻小殿下在周大人的手上?”
周缮自是不承认,他说:“没有,不知殿下听谁道听途说。”
“那辆车上是什么人?”楚瑜已经图穷匕见了。
“车上是女眷不便见人,还望四殿下见谅。”周缮极力维护。
不用楚瑜递眼色,他的那些护卫已经反应过来了,当时就要接近那辆马车。周缮却阻挠说:“还请四殿下放过这一次,周某感念四殿下的恩德。”
可惜楚瑜并不听他的话。涂敏见那些人可能要伤害到明筝,他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剑,喝了一声:“谁敢放肆!”
宋明筌在后面不明就里,不过也瞧出了眼下紧张是气氛,他护姐心切,急急地提了剑冲了出去,向那些人喝了一声:“你们要对我姐姐做什么?不许你们靠近。”
“姐姐?你是什么人?”
宋明筌就忙着要自报家门,幸好周缮反应及时,上来阻止了他。
“咱们是什么人不要紧,还请四殿下不要为难咱们。要不然兵戎相见,都不光彩。不过彼此放过。”
楚瑜生来尊贵,从来没有怕过谁。
既然软的不行,那只能来硬的,他一挥手,身后的人全部涌了过来。
一场恶斗一触即发。
元初后来被外面的搏斗声惊醒了,他紧张地问道:“婶婶,外面怎么了?”
“没什么事。你别做声就行。”
元初答应着紧紧地贴着明筝的身子,说不出的害怕。远志这时候也醒了,张嘴哇哇大哭起来。
车上还有婴孩儿?楚瑜凤眸一眯,他势必要看看那车上都藏匿了些什么?
双方都不是等闲之辈。当初裴旭挑选了这匹人马护送明筝母子时,每一个都是他精挑细选过的,虽然才五十来人,然而个个战斗力都不错。
当然楚瑜手下也不养闲人,更何况人数上他们占绝对的优势,个个都是绝顶的好手。
双方战得有来有回。
眼看着天色已经大亮起来,然而双方谁都没有退让。
要论人马的话,对方有几百人,而他们不过五十来人,而且还有妇人和小孩,不适宜久战。
在争斗中,涂敏不幸受了伤,高庆见状赶紧补上,其他几人也过来支援。宋明筌和周缮紧紧地护卫着明筝的马车寸步不让。
这场恶斗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
楚瑜确实是个聪明人的,他虽然不及太子那般武力高强,但他是个读书人,也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薄弱所在,那个敢在他跟前叫嚣的小子是个软脚虾。别看他张牙舞爪的,却能让人一眼看出不行。
楚瑜当时拉过身边一人在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人领会后就提着一口宝刀过去了。
宋明筌虽然在军中跟着裴旭历练了几年,可裴旭一直护着他,不怎么让他直接和敌人厮杀,他虽然也学了些本事,可到底不精。如今这一场恶斗,宋明筌只是凭借本能舞着剑,渐渐的他就有些手忙脚乱,出现了纰漏。
眼看要抵挡不住时,当下一口刀直直地朝他劈来,宋明筌原本想躲来着,可是身后就是姐姐的车子,他不能让那些人伤了姐姐和外甥,竟然用身子直接去硬抗。
周缮当时就大喊了一声:“宋校尉,你怎么了?”
这时候的宋明筌满脸都是血,原来身体麻木了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他想要和周缮说自己没事,可偏偏无法开口。当时就觉得身子站不稳,整个人的意识仿佛从身体上剥离开,他最终栽倒在了地上。
周缮见明筌倒下了,他惊得又大声叫了几声:“宋校尉!宋校尉!”
明筌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已经无法回应周缮了。意识离开身体最后一刻时,他心里想的是:姐姐,我最后一次保护你了!
周缮的叫声明筝听得心惊,她当时撩开了帘子,然后就看见了地上满身是血的宋明筌,她凄厉地喊了一声:“明筌,你起来啊!”
明筌倒下了,涂敏又负了伤,他们的败势已经明显了。
周缮本也不是太善战,他握着剑的手已经虚软无力了。再这样耗下去大家都得洗白。
楚瑜不慌不忙地指挥着手下将明筝他们团团围住,明筝和孩子们困在了中间。虽有周缮等护在跟前,但谁也不敢轻易动弹。
楚瑜继续说:“周缮,莫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和乔良之间的恩怨本宫早已经清楚。劝你今天识时务,将车上的人交出来,我助你飞黄腾达。什么乔良,你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周缮却嘴硬说:“什么乔良,我以前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您也早就不是四殿下了,现在正四处逃窜吧,我劝你最好别管闲事,保命要紧?你难道不知皇城司的人早已经盯上了你?你可知你的人头已经值一百两黄金?”
楚瑜冷笑道:“现在一百两黄金就在你面前,你有本事就过来取。”
“我不缺钱花,四殿下,做人网开一面,日后也好相见。劝你不要把路走绝了。”
“周缮,我劝你不要再做困兽之争,老老实实把人交出来!”
车内的明筝一手搂着远志,一手搂着元初,她眼泪簌簌而下,心里万分悲痛。
元初给明筝擦眼泪,低声安慰道:“婶婶,宋校尉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