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朦胧，大多数的人家还在睡梦中。
    明筝坐在马车内，正送裴旭出城。
    车内漆黑一片，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裴旭紧紧拉着明筝的手他舍不得松开。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车轮驶过路面发出的声响在清晨显得尤为的刺耳。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车夫说了一句：“将军、夫人，已经出城了。”
    换句话说他们该真正地分别了。明筝将手抽了回去，裴旭却突然紧紧地搂着她的身子，用力地吻了她的嘴唇。明筝起初还回应来着，后来推着他说：“别耽搁了。”
    这一刻裴旭有些儿女情长，他眷恋着温柔乡，依依不舍道：“等我回来。”
    明筝催促着他该走了，为他卷了帘子。
    裴旭先下了车，明筝也跟着下了。
    裴旭牵过了马，背了包袱。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回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一路保重，有空的话来一封信让我知道您平安。”明筝向他挥手道别。
    裴旭翻身上了马，他临别前说：“知道了，你快回去吧。这里天冷，别冻着了。远志也该醒了，他要找娘。”
    依依惜别，目送着裴旭远去的身影，当时觉得他来去都像是一场风，匆匆吹过，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明筝回了马车准备回家。
    庞氏知道裴旭已走，她也感到惊讶：“女婿还真是一个大忙人，这到家也就住了两晚。”
    明筝淡淡地说：“他能抽空回来一趟，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幸而家里事不多，要不然也够你辛苦了。”
    “目前还好，看着孩子们就行。”明筝似乎早就习惯了。
    日子和平常并没什么不一样。
    她很快从裴旭的分别中缓过神来，还要忙着准备年酒。
    席面直接从当地一个酒家定的。酒家做好了就送过来，自家也支了简单的炉灶，预备着到时候热一下菜。干碟是自己准备的，其余的也就不用管。
    到了初四这天一早，明筝天不亮就起来了。待客的后花园早就收拾了出来，仆妇们正忙着铺设毡子。
    铺陈好后，摆放了桌椅，茶炉上也生了炭火准备煮茶。
    明筝瞧了一回，一切停当倒没什么不妥。随即等待着客人们上门就行了。
    丫鬟拿出了那套她不大穿的杏红色缂丝蟒缎大袄，配了一条缂丝撒花柳黄锦裙。梳了随云髻，戴了一套绿松石的头面。
    明筝往日在家也是不怎么打扮的，这样的盛装更是少有。
    今天不一样，今天要大宴宾客，来的人都是北地的官场上的家眷。她得拿出将军夫人的款来接待他们。礼数必须周到，一点都不能乱。
    看着镜中的那个自己，明筝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她和裴旭刚成亲那会儿。
    跟前的丫鬟也忍不住夸赞：“咱夫人稍微一拾掇就变得光彩照人，只怕整个北地都找不出第二个能比拟夫人美貌的女人了。”
    “快别这样说，我差不多三十的人了，哪里还比得上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丫鬟说：“在我看来那些十七八岁的未必就赶得上夫人一半。您往哪里一坐，就是所有的焦点，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了。”
    当初她答应宋家的安排到萧家冲喜的时候，她也不过十六七岁，没想到时间过得竟然如此之快。
    收拾齐整后，明筝先去了后花园等待客人们上门。
    这天天气不是那么美好，天阴沉沉的，时不时地一阵冷风吹过。明筝担心一会儿菜很快就凉了，因此忙叫人来吩咐：“多准备些可以添炭火的食盒，别让客人吃冷食。”
    没过多久，客人们相继来家。明筝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招呼着。没过多久章太太是最先到的，她领着韵蓉朝明筝走来。
    明筝实在稀罕她家姑娘，只要韵蓉一出现，她就盯着韵蓉看个不停。
    “给夫人拜年，愿您富贵吉祥。”
    韵蓉穿了身大红色的灯笼纹袄裙，梳着双鬟，领圈处的一圈白毛衬得韵蓉皮肤越发地雪白娇俏可人。
    明筝拉着韵蓉的手满是欢喜地将一个准备好的荷包给了她。
    “你有好几天没来咱家了，都在家忙些什么？”
    “帮娘做事。娘在家太辛苦了，她身体又不大好。”
    韵蓉虽然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可已经足够懂事了。
    明筝对聪明漂亮又懂事的女孩子总会多看几眼的。她笑着和韵蓉说：“那你也辛苦了。今天来我这里什么 都不用管，好好地玩一天。”
    章太太在跟前说：“夫人快别信她的话，她小孩子家家累什么。在家也是淘气。”
    明筝让韵蓉跟孩子们玩耍去了。没一会儿别的客人也相继来了。章太太便帮明筝招呼客人，替明筝减轻了不少的负担。
    明筝不喜听戏，因此也没请戏班来家，只是请了几个会吹拉弹唱的伶人来表演。
    席面上有丝竹阵阵，大家可以随意的说笑玩闹，也不算沉闷。
    明筝是主人必须得应酬。应酬下来她就多喝了两杯酒。
    寻常她是不沾酒的，如今多喝了一些，脸颊滚烫，脸也变得像红布似的。半夏见状便劝道：“夫人您平常不饮酒，要不还是去休息会儿吧。”
    明筝是觉得晕乎乎的忙说：“好，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你和章太太商量，要是有什么难决断的事再来喊我。”
    “夫人放心去吧。”半夏唤来两个婢女搀扶明筝回前面屋子休息了。她这里依旧帮着明筝招呼客人。
    知府太太坐在那里神情不怎么高兴，旁边的一位比她年轻些的太太关心道：“你家二郎的亲事可定下呢？”
    “定下什么，他成天在家里和我闹别扭，我都快被他烦死了。”知府太太不好说出儿子就看中了李家那位姑娘。原想着让裴将军夫人出面给两家做媒，大家脸上都好看，没想到却闹出后面这些事，可恶那李家姑娘竟然对他们家不屑。她的二郎也是一表人才，是个好儿郎，凭什么就看不起他们家。
    想到这里明筝不愿意出面，知府太太心中一直有些不平，但碍于明筝的身份，又不敢不到跟前来奉承。
    女眷们之间的这些抱怨后来通过了章太太的嘴说给了明筝听。
    “夫人您听听，都到这一步还嗔怪您不肯帮他们家。您要是再帮下去，只怕已经闹出人命来了。他们王家再有权有势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强娶人家不成？我倒觉得那李姑娘有几分志气，敢和王家斗争。”
    听章太太说到斗争二字上来，明筝含笑道：“你这措辞未免严厉了些。”
    “夫人，我也没说错。同样养女儿，有些心思我明白。将来咱韵蓉我绝对不会让她随便嫁人，也不会拿她去攀龙附凤，她中意谁就嫁给谁。”
    章太太说这话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料到将来她被打脸会有多么地狠。
    北地一直有裴旭留下可靠的将士们把守，城内的日子一直都还算安稳 。就是之前萧万棠带了三万人马也最终没能进入到城内兴风作浪。后来又加强了防线，让那些行踪可疑的人员最终都被挡在了墙外。
    后方安稳，但处于前线的每天都过的是惊心动魄的日子。裴旭忙中抽空回了一趟家，经过几日的奔波就回了现在驻扎的地方。他刚下马，就有士兵迎了上来。
    “将军，您可回来了。咱们这边有情况。”
    裴旭说：“我知道了。”他将包袱递给了旁边的士兵，这里先赶着去了前面的校场。
    薛沛正在旁边看士兵们操练，听说裴旭回来了立马迎了上去。
    “我估摸着将军还有几日才到，怎么今天就回来呢？”
    裴旭登上了高台，士兵们见他来了，越发地卖力操演。
    裴旭看了一会儿，他才过来见了薛沛。
    薛沛立马向他禀报：“将军，咱们捉住了一个奸细。”
    “人呢，我见见他。”
    裴旭先进了营帐，坐定后还没来得及喝一杯茶，就见两个小兵押着个三十上下的干瘦男人进来了。
    “跪下！”身边的小兵踢了那人一脚。
    裴旭看了一眼，他自然不认得，后来开始审问道：“你是哪里人士，今年多少岁呢？”
    那人闭口不答。
    对于这样的人裴旭是见过的，他又问：“不开口是不是就认为咱们没办法是不是？”
    那人依旧像哑巴似的，不管裴旭怎么问就是不回答。
    裴旭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毫无所获，后来又让人带下去了。
    跟前的薛沛向裴旭禀道：“将军您走后的第二天就发现了这个人鬼鬼祟祟的，然后还想将咱们这里的消息给递出去。”他将搜集到的证据给裴旭看。
    那是一封准备送出去的信，原本是想用信鸽的，可是被他们的人给拦截了下来。裴旭看后说：“他这是准备向哪里汇报咱们的情况？”
    “看情况应该是东边。”
    “咱们队伍里什么时候又和孟家的人联系上呢？此人是什么来历，你也不知道？”
    薛沛忙说：“他是咱们的人，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他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也没任何的背景。”
    “这样的人怎么就被对方给盯上呢？”
    薛沛接着道：“之前打万家堡的时候他掉过一段时间的队，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他们一伙二三十人后来才跟上了咱们。”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被人钻了空子。裴旭又忙问：“那二三十人有什么情况吗？”
    “也都仔细观察过了，暂时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不过将军放心，一定不会让这些人插手重要的事件。”
    “眼下这个节骨眼一定不能掉以轻心，咱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经不起什么风浪了。”
    “将军放心，不会让您这些年的辛苦白费的。另外还有个情况要和您说……”
    薛沛附耳低声交流了几句，裴旭神情微滞，随即说：“我知道了，你让人时刻留意动静。夜里的巡逻还得加强，大家都不许懈怠。”
    就在他们做好安排的第三天黄昏，突然有人马来进攻。裴旭早有准备，立马开城应敌。
    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一直战到第二天中午时才鸣镝收兵。
    这场小小的战事他们算是经受住了考验。俘虏了对方将近两百来的人马，缴获了一大堆武器。
    这些俘虏自有人看守管理，裴旭也不用露面。
    他们将此地完全收到帐下后，又继续攻城拔寨朝北进攻。
    虽然已经过了立春，但北面还笼罩在一片冰冷萧瑟中，一路上不管遇到的是朝廷方面的兵力，还是其他军阀，裴旭从来就没有怯过场。
    当初决定从下关起兵后也有一年的光景了。这一年里他收下了有十五六座城池，自己的队伍也是越来越壮大，从起初的几百人到现在已经有差不多十来万人了。
    裴旭引领着这十来万人朝最终的目标进攻。
    现在的朝廷也焦头烂额的，政局不稳，几面夹击。
    在裴旭他们还没正式杀往京城时，就传来了京城沦陷的事。
    “半个月前的消息，说北面的铁家军攻破了京城的防线，差点就活捉了新帝。”
    “这个意思是新帝跑了吗？”
    “说是出了京避难去了。不过这铁家军也还差一口气，最终也没能成事，他们进城后大肆地烧杀抢夺，听说大大地捞了一笔，然后铁林被叛变的人给杀了，他的那些人马也就散了。”
    裴旭听后大惊：“他们都打往京城了，还能有人叛变？”
    “据说他们进城后心思就乱了，有的想要推翻朝廷，有的想趁机大捞一笔就跑，有的从未见过富贵，早就被那些东西给迷了眼。经受不住各种诱惑，心思也就很难再齐。之前还以为孟家能闯出些名堂来，没想到倒让那铁林占了先。”
    裴旭道：“北边那一带距离京城近，近水楼台的优势其余的都比不上。不过铁家军这样一闹，倒是个很好的时机。你吩咐下去，咱们只怕要连夜行军。”
    薛沛明白裴旭的意思，裴旭想要抓住这个大好的机会，尽快结束战斗，这也是薛沛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