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正德商会坐镇金陵城的高手,米阳是个性格非常高冷的人。
前往姑苏城的路上,树阎罗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他曾数次试图和米阳搭话,得到的回复居然是零。
零!
这真是个可怕的数字,哪怕哑巴也会“啊啊”两声,米阳竟然一声都没有吭,甚至没看树阎罗一眼,就是专心开车。
树阎罗自讨没趣,下定决心不理米阳,但想到秦塔可能会白跑一趟,甚至有可能和米阳撞上……抬头看了一眼路边的标识,面色平静地说:“下个服务区拐一下,我要上厕所。”
“几个小时的路,上什么厕所?”米阳终于开口。
“那我尿你车里?”树阎罗皱起眉头。
米阳没有说话,方向盘却轻轻一打,极其丝滑地进了服务区。
下车的时候,树阎罗又随意地说道:“我手机没电了……用一下你手机,打个电话。”
“你根本就没手机,哪来的没电啊?”米阳再次开口,面庞有些阴冷地说:“押解人质,一个人就够用了……阎队长之所以让咱俩一起执行这桩任务,就是为了让我监视你的所作所为,看你有没有行为怪异的地方!”
树阎罗的心中顿时一紧。
米阳又继续道:“但我不愿意得罪人,尤其你还是正德商会的老人,‘十二罗汉’曾经的一份子……总之,从现在起,你最好老实一点,别说奇怪的话、别做奇怪的事,千万不要让我抓到把柄,否则我必如实汇报给阎队长!你好我好大家好!”
“……想上厕所的时候玩会儿手机小游戏,不至于吧?你跟这上课呢,叨叨叨一大堆!”树阎罗嘟囔着下了车。
进了卫生间,树阎罗左右看了一眼,正准备和旁边的大哥借下手机,余光一瞥发现米阳竟然站在身后的不远处,遂放弃了这个打算。
上厕所也跟着,简直神经病啊!
从卫生间出来,树阎罗上了车,二人继续前往姑苏。
一路无言,等天边出现鱼肚白,且霞光也隐隐乍现的时候,车子终于进入美丽的姑苏城中。
姑苏当然是一座非常现代化的城市,经济水平在全国都名列前茅,但其老城区保存得也相当完好,白墙黛瓦、小桥流水,看不到高楼大厦,一切都美得令人发指。
甘达四十多岁、膀大腰圆,一身的江湖气,就是土生土长的姑苏人,受正德商会之命坐镇老城区更是正合他意,每日提笼架鸟、打牌下棋,简直过得逍遥自在,给个神仙也不换了!
在姑苏的老城区,甘达有一套自建房,上下一共两层,面积相当宽敞。
米阳带着树阎罗走进去的时候,甘达正在打麻将——他已经打了一夜的麻将,而且手气不错,赢了好几万块。
甘达背靠窗户、顺风顺水,身前的钞票几乎堆成小山,旁边还站着不少正在为其加油助威的兄弟。
“达哥牛逼啊!”
“达哥威武!”
“达哥这财运简直没谁了,快点让我吸吸欧气!”
“哈哈哈……”一阵阵的吹捧声中,甘达自然非常受用,随手抓起一把钞票递了出去,“今天的早餐钱我请了!”
众人顿时一阵哄抢,随便一抓就是好几百块,这样出手阔绰的大哥谁不喜欢?
米阳和树阎罗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
“老甘,好兴致啊,一大早就赌上啦?”高冷了一路的米阳面露笑容,看来他的冷漠也分对象。
“哈哈,我这是赌了一晚上,现在还没有散而已!”甘达得意洋洋。
“行呗,你继续耍……人呢?”米阳努了努嘴。
“人在楼上!你来,帮我耍两把,我把人拖下来!”甘达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牌。
“行,你快去呗。”米阳立刻走了上来接手牌局。
“我去帮忙!”一路上始终隐隐不安的树阎罗转身想跟上去。
“不用,你就在这待着。”米阳幽幽地道。
树阎罗只好站在米阳身边,一边看着桌上的牌局,一边用余光朝楼上瞥着,非常希望甘达能急匆匆跑下来,说一句“人不见了”之类的话。
可惜,事与愿违。
“来人啊!来人!”楼上很快传来甘达的怒吼声,以及至少三个人往上的打斗声和厮杀声。
“呼啦啦——”
所有人都朝着楼上奔去,树阎罗更是一马当先,他知道肯定出了问题,所以跑得比谁都快,就连米阳都慢了他一步。
来到楼上,树阎罗第一个冲向某个传出声音的房间。
这是间储物室,大部分空间都摆了杂物,此时此刻有两个人正在地上翻滚,各自手里都握着一把刀,身上均是鲜血淋漓,典型的恶战进行时。
正是甘达和秦塔!
只一瞬间,树阎罗的脑子里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秦塔只是一名“基层”高手,理论来说绝斗不过“优秀”阶层的甘达,不过二人身体的受伤情况却是不相上下。
显而易见,在这之前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和秦塔一起将甘达“料理”成这样的。
据树阎罗的分析,第三人八成就是艾叶。
二人正在解救常明远的时候,甘达突然闯进屋中,于是一场恶战开启。
听到楼下的脚步声后,艾叶迅速翻出窗户,并且带走了常明远,秦塔则留下来拖延时间。
树阎罗抬起头来,看向对面打开的窗户,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与此同时,甘达和秦塔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双方下手都非常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决出高下只在分毫之间!
来不及思考其他的策略了!
树阎罗摸出一把刀,迅速朝着二人冲去,他已经做好准备劫持甘达,这样一来就能带着秦塔平安离开。
“噔噔噔——”
树阎罗的速度极快,虽然身后有着一大群人,但仍旧是他一马当先、一往无前。
然而,秦塔似乎知道他想干些什么,一把将甘达推开后,起身朝树阎罗手中的匕首撞了过去。
“噗呲——”
匕首直接没入秦塔的胸口,整个人没有任何悬念地慢慢瘫倒下去。
“……”看看手中染血的刀,又看看逐渐闭上眼睛的秦塔,树阎罗完全呆了、傻了。
树阎罗的反应极快,立刻就知道了秦塔什么意思。
实际上,在艾叶带走常明远,并把秦塔留在这的时候,二人就已经做好了分工,一个负责将人质平安带回,一个牺牲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是的,牺牲自己!
知道楼下的人特别多,秦塔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看到树阎罗急匆匆奔过来,知道他想劫持甘达。
可是米阳紧随其后!
这样一搞,未必能够成功,但树阎罗“卧底”的身份无疑就暴露了,北龙门也失去了一把可以干掉笑阎罗的尖刀!
孰轻孰重,秦塔知道的很清楚,所以毫不犹豫地朝树阎罗手中的匕首撞去。
一来树阎罗不用暴露,还能继续发挥作用;二来笑阎罗不是还未完全信任他嘛,自己的牺牲也能助树阎罗的地位更进一步。
一举两得。
到底是多年的兄弟了,彼此想要干些什么,真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再清楚、再明白,树阎罗也接受不了又一个兄弟死在自己眼前的事实,虽然他表面上装得很淡定、很从容,但一颗心已经碎成了无数片。
“干得漂亮!”甘达踉跄地从地上爬起,先是夸了树阎罗一句,接着又冲一众手下说道:“还有一个艾叶,以前十二罗汉那个,他把常明远给劫走了……快追!”
甘达转过身去,用手指向打开的窗户。
众人顿时一哄而上,纷纷从窗户跳了出去,又沿着老城区的道路四处追逐起来。
米阳也走了过来,先是低头检查了一下秦塔的尸体,接着起身拍了拍树阎罗的肩膀说道:“下手稳准狠,确实干得漂亮。”
“……那是当然!”树阎罗心中仿佛滴血,脸上却露出笑容:“看到以前‘十二罗汉’的人就烦,恨不得将他们都杀光!”
“你能将他干掉,便足够证明自己了。”米阳背着双手,幽幽地道:“回去,我会如实向阎队长汇报,想来他以后可以完全信任你了。”
“……可以!”想到这份信任是建立在秦塔牺牲的基础上,树阎罗的心中宛若刀割,但还是强颜欢笑。
“可惜艾叶和常明远跑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抓回来……”米阳走到窗边,向外望着老城区的平房与河流,四处的小巷蜿蜒幽深,哪怕只是转一个角,便很难再看得到人了。
“只要他们没出姑苏,就一定能抓得到!”甘达大大咧咧地说着,几个手下正在为他包扎伤口。
不忍再看秦塔的尸体,树阎罗往前走了几步,同样来到窗边向外张望,表情有些疑惑地说:“秦塔和艾叶是怎么知道常明远藏在这的?”
“如果秦塔不死,你是首个怀疑对象!”米阳沉沉地道。
“啪嗒——”
就在这时,一抹鲜红的液体突然自上而下,恰好滴落在了米阳略显秃顶和地中海的脑袋上。
“什么玩意儿……”米阳本能地伸手去摸。
“没事,房檐下面的水……姑苏的空气够潮湿啊哈哈,明明也不是回南天!”树阎罗率先伸手,帮他将那滴鲜血给抹去了,随即又将沾了血的手指藏在身后。
“那就不在这里站了。”米阳转身回到屋子中央。
树阎罗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微微抬了下头,就见房檐下面,还有鲜血慢慢往下滴着。
他知道,艾叶并未逃走,而是带着常明远藏在屋顶。
之前一番恶战,艾叶也受了伤,鲜血汇聚成线,顺着房檐向下跌落。刚才那滴被他糊弄过去了,接下来怎么办,淌到窗台上、淌到楼底下,迟早会被人发现的!
树阎罗反应迅速,立刻将秦塔的尸体拖了过来,往窗台上一架,冲外面骂骂咧咧地道:“艾叶,你逃不了的……赶紧自首,还能留一条命,否则这就是你的下场!”
秦塔身上本就布满伤口,四处均是一片殷红,再有几滴鲜血淌下来也无所谓,如此一来也能掩人耳目。
“哈哈哈,还得是你,对待自己曾经的兄弟也能这么狠啊!”米阳站在屋子中央大笑。
“那必须的,人不狠站不稳嘛!而且什么兄弟,他也配啊?我现在可是‘五殿阎罗’之一了啊!估摸着艾叶肯定没有跑远,就把秦塔的尸体杵在这,让他看看,杀鸡儆猴!”树阎罗心中犹如针扎,但仍装出一副残忍的模样来。
“厉害,这些狠毒的招,我一辈子都想不到!”米阳轻轻地咂着嘴。
“这算什么,比这还狠的招……我可多得去啦!”树阎罗突然走向甘达,“去去去,会不会包啊……让我来吧,一个个笨手笨脚的!”
将甘达身边的几个手下都撵走后,树阎罗拿了药水和纱布,亲自帮他包扎起来,果然包得又快又好,获得了现场众人的一致认可。
趁着米阳打电话给笑阎罗汇报现场情况,甘达也组织人手在附近继续搜寻时,树阎罗又来到窗边,将悄悄藏在手心里的药水和纱布捆成一团,“咻”的一声丢到了房顶上。
房顶是略带着坡度的,药水和纱布并没有滚下来,说明艾叶已经拿到手里面了。
树阎罗稍稍松了口气,冲着窗外自言自语地道:“如果天黑前还抓不到人,就说明艾叶和常明远大概率已经出了姑苏……”
“他们想回金陵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米阳咬牙切齿地说:“阎队长一定会想各种办法拦截!”
树阎罗没有答话。
因为之前那句话本就不是对米阳说的,而是在暗示艾叶:不要轻举妄动,等到天黑,帮你逃走!
他相信,艾叶一定能听得懂。
……
艾叶确实听懂了。
他趴在房顶上,一边给自己包扎伤口,一边低声冲身边的常明远说:“等到天黑就能走了,你一定要挺住,别出声、别乱动,务必听我安排!为了救你,我们已经牺牲了一个兄弟……有尿憋着,有屎拉裤兜子里!”
常明远面色复杂地点点头:“好……”身体却还在不断地发抖。
也不能怪他没骨气,毕竟“人上人”地活了二十多年,几乎没吃过一点苦、没受过一点罪,还是第一次经历和遭遇这样恐怖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太阳逐渐攀高,等到中午的时候,树阎罗又丢上来几个包子,二人一口一口地吃光了,一丁点都不敢浪费。
这期间里,不断有人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向甘达汇报进度——无一例外都是没有进度,根本找不到艾叶和常明远。
“还能插上翅膀飞了?!”甘达怒气冲冲,“继续找,姑苏河里也翻一遍!”
终于,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火红的太阳渐渐落下西边,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又圆又大的明月,璀璨的月光照耀着这座屹立了至少上千年的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