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干燥的风席卷上路边的梧桐树叶,哗啦作响。赵云启慢吞吞地走着,路过一家面店的时候,停下脚步,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地来往。他被面香吸引,走进去点了一碗清汤牛肉面。
面只有淡淡的咸味,却被他一口一口吞入腹中。他原本以为自己吃不完,碗里的面却渐渐见了底,他甚至还喝了几口汤底才恋恋不舍地又重新回到马路上。
他喜欢走在这时候的马路上,但吃饱了饭后,他依旧打不起精神。他形容不出也不明白现在的这个状态从何而来,又什么时候消散,他无力去摆脱也不着急去摆脱。
直到吱呀声响起,关门的声响环绕在耳畔时,赵云启才瞬间为之一振。熟悉的又令人窒息的空气,渐渐地,赵云启步伐飞快,往宋宏达的住处走去。
漆黑的小院空无一人,赵云启浑身直冒冷汗。大伯是不可能离开这个小院的,这是宋宏天的命令。可是,宋宏天已经死了,长老会议结束后,宋育又迟迟没有归家。
就在这时,赵云启眼看着宋宏达从外面踏了进来,但他决定视而不见。
“云启,有人闯进来了。”
“谁?”
“‘暗夜’的寅。”
“他来做什么?”赵云启大为惊骇。
“不知道,我刚刚去看了,他出现在宋宏天的书房附近,但现在已经让他逃了。”
“他带走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我检查过了,书房没有任何东西丢失。本来那里除了书架上的书也不剩什么了。”
大伯怎么知道没有任何东西丢失?除非他先前就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赵云启默不作声,这时,宋宏达问他。
“云启,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啊,不,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二叔头七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放心吧,准备的差不多了。宋育也会及时赶回来的。”
“那宋府这边……”
“放心,寅不敢再来了。天色也不早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早点回家休息吧。一切等宋育回来再从长计议。”
赵云启点了点头往回走,他走出一段距离感觉到已经消失在宋宏达的视线范围之内后,几乎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哥?”赵云启离家后,一直等在客厅里的赵云双见他回来突地站起来。
“嗯,我没事。”赵云启说完迅速走进书房。
他把信纸平摊在桌面之上,提笔写下:寅,我要见你。
他对着信纸沉思了一下,滋啦一声撕掉那封信,又重新拿出来一张信纸写下:寅,我必须要见你。他想了想又添上两个字,尽快。
寅,我必须要见你,尽快。
信纸飞出去没多久,赵云双微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哥……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你别瞎想。”
赵云启听不得云双犹豫颤抖又小心等待回应的声音,他站起来平复下过激的心情后把门打开。
“哥,我熬了粥,你要不要来喝一点。”
“好。”赵云启摸摸肚子,觉得一碗面下肚后并不是很饱。
寅的回信很快,超出了赵云启的预想,一碗小米粥还没被他喝完,信就到了。他一只手抽出纸巾另外一只手去拿那封落在桌角的回信。
回信内容也很简洁,寅说:明天晚上八点盛世酒店313号房。
盛世酒店是一个很有名的酒店,到了晚上更是人满为患。去那里吃饭倒是一点也不会引人耳目,毕竟来来往往的皆是权贵。赵云启吃完饭,进厨房洗碗的时候顺手把那封信也一并在水龙头底下洗了洗。
信纸沾了水立刻烂的稀碎,墨迹也晕开了,被赵云启毫不留情地抛在充满烂菜叶的垃圾桶里。
第二天晚上7点半左右,赵云启走进了盛世的大门,他扫视了一圈已近满席的大厅后抬脚避着人向3楼走去。他之前陪宋宏天来过这里不止一两次,可以说是比较熟悉。
他无视柜台小姐的指引,熟练地往3楼左侧拐去,如果没记错,313房间应该是在这边。没错,他抬头看房间号,311和312房间一并出现了,可是它们在一堵墙前正对着,没有多余的313号房间。
寅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自己以前竟没有注意到这里只有312号房间。赵云启随手拉住一个上完菜的服务生问:“你好,请问313号房间在哪儿?”
“几号房间?”服务生顾不上礼貌,几乎是惊奇地问道。
“313。”
“这位先生,请问您贵姓?”
“姓赵,赵云启。”
“好的,赵先生,我马上带您过去。”
服务生飞快地说,说完就一路疾走而去。赵云启连忙跟上去,两边房间内推杯换盏的欢闹声不绝于耳,也不停地有人在走廊里走动,但服务生步伐很快,穿梭自如,丝毫没顾忌身后的赵云启是否能跟得上。
左拐右绕后,赵云启无视贴着‘闲人勿进’的标语溜进了厨房。服务生已经正一所侧门前等着了。赵云启从容地走上前去,啪嗒一声门打开了,他走进去之后,门便被迅速地锁上了,没有人跟来。
赵云启摸索着通过一段昏暗的甬道后,路走到了尽头,尽头房间的门牌号上赫然写着313。赵云启轻笑了一声,转动门把打开门,屋里灯亮着,确实是一间吃饭的地方,可这里的餐桌却没有美酒佳肴。
“你来了,还有20分钟才到约定的时间呢。”寅对着他打招呼。
“盛世酒店什么时候成你的了?”赵云启不傻,如果寅没有对盛世完全的掌控,他断然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盛世一直都是我的。”
“不可能,盛世十年前就有了,那时候你才多大?”
寅笑着不说话,赵云启忍不住冷汗直流。盛世酒店的二楼和三楼自建成那一刻起,就是招待政客和权贵时吃饭的首选,餐桌上可供暴露的信息可太多了。
“不要想太多,开酒店纯粹是为了赚钱,没有大量的金钱交易怎么构建情报网。”
“所以你名下还有其他的产业吧?与三大家族有合作关系吗?”
“有产业,有合作,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罢了。”寅停顿了一下说,“赵云启你来就是问这个的吗?”
“当然不是,你昨晚夜闯宋府是什么意思?”
“宋宏达告诉你的?就是他说得那个意思。”
“你去二叔的书房要做什么?不是说了关于安言的事,我会替你办吗?”
寅看了他一眼,“今天晚上可有话要说了,你确定你不过来坐下?”
寅坐在漆黑的皮质沙发上搭着腿问他,赵云启没办法,大步走到他对面然后也坐下。他一坐下,沙发就柔软地凹陷下去。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寅就说,“这就对了嘛,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一听闻宋宏天突发恶疾死去的事,我就立刻赶到了玖都,这太奇怪了不是吗?都说人死后第一案发现场最重要,可那时宋育和宋宏达都在,我可没胆量闯进去,所以我后来兜兜转转地找到了之前为宋宏天看过病的王医生。可你猜怎么着,他支支吾吾得什么也说不上来,就当我第二天打算再去拜访一趟时,王医生就莫名离奇地死掉了。”
“王医生什么时候离世了?”
“在你还没去西都之前。”
“所以你其实知道宋宏天中了毒?”
“知道,只要检查过药房很难不知道。”
“那你知道是谁杀害了王医生吗?杀害王医生的凶手会不会也是杀害二叔的凶手?”
“不知道,你先别急,接着听我讲。我第二次去找王医生的时候是在深更半夜,那时王医生已经死了但尸体还没有冷掉,所以我和凶手相错的时间不会很长。王医生是被匕首杀死的,在脖颈的咽喉上,一刀致命,甚至都没有喷出大量的血迹只留下一道血痕。”
“你看到了案发现场?”
“是,有一点很奇怪。王医生的尸体离抓药的柜台很远,我推测他应该认识或者说知道凶手是谁,凶手站在空旷的厅堂里等他过去,然后一刀就解决掉了。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抓药的柜台上当时摊开了一本书,笔就顺手搁在书的旁边,而那本书上划出了一种果实。”
“幻果对吗?”
“你看到那本书了?”
“对,那一页被折了起来,那本书又被夹在了书堆里。照这么说来,这是你做的?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又不是谋害宋宏天的真凶。自然不能阻止你们去找出这个线索,可我又不能让那本书大咧咧地就躺在那里。比起这个,你觉得杀害王医生的人知道宋宏天中的毒是幻果吗?”
“按照你的说法,很大程度上是不知道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一点,寅,你觉得杀害王医生的动机是什么?”
“这个很简单,因为宋宏天的死因并不是毒发身亡,王医生应该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凶手必须杀了他,不能让他向宋氏透露出这个讯息。”
寅这句话说完后,气氛落入诡异的沉默。赵云启移开一直紧盯寅的目光,思索着要不要告诉他宋宏天的真正死因。可寅说了这么久,只字不提夜闯宋府的事,他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
“不过昨晚不是我第一次闯入宋府。”寅冷不丁地说。
“你和宋育走的当天晚上,我其实就已经闯进去过一次,多亏了宋欣,才没让宋宏达发现我。”
寅继续说下去,“一开始,我就搜寻了宋宏天的卧室,但我探查了一遍后一无所获,我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随后我扩大了范围,去了书房,在书房外的院子里发现了一串支离破碎的脚印。”
“只有一串向外离开的脚印,宋宏天死的那个晚上正下着大雨,脚印向外延伸,而且没有被大雨冲刷掉,反而深深地烙进泥土里,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有个人在宋宏天的书房里呆了很久,久到有可能是犯罪的那一个,但也有可能是目睹犯罪的那一个。”
什……什么?赵云启震惊地望向寅。他从来没有听闻过这个事情,这条线索大伯知道吗?宋育又知道吗?
“不过,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它被毁了,很匆促地被毁掉了,所以只要你细心还是可以发现很多东西支撑我刚刚所说的推测。你如果要是想去证实,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去。”
“我明白了,请继续往下说吧。”
“既然发现了这一点,那我肯定会再次搜查书房,但是有一件事情打断了我。那时天很黑了,我蹲在地上,感觉到有人从我旁边的走廊里走过,宋宏天书房后面的路通往哪里,你比我更清楚,于是当我打算跟上去时,才发现,走在我前面的是两个人,他们相隔了一段距离,走在我前面的人影很好辨识,她身形娇小,对路况很熟悉,半夜三更地出现在宋府后宅里。”
“……宋欣?”
“是的,多亏了那天晚上宋大小姐听墙角的行为,我才没暴露在宋宏达面前,更重要的,才能知道宋宏天真正的死因。我想,你也知道了吧。”寅说完看向赵云启,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是,我知道。二叔他是被扼住咽喉窒息而死的。”
“然后吗?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怎么可能没有想法,相反,我快疯了。知道了二叔的真正死因后,我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可怕的猜想,挥之不去,第一个接触遗体的人,宋育怎么可能没注意到那道掐痕?”
赵云启腾地站起来,他有些失控。“那可是被活活掐死的,是有多大仇多冷血才会这样做?哪怕凶手只犹豫了一秒,就一秒,宋宏天也不至于受着这样的苦难死去。那可是他的亲生父亲,宋育看到了竟然无动于衷吗?”
“他肯定注意到了,可这能说明什么?你又想说明什么?是讨伐宋育的不近人情还是想说宋育就是杀害宋宏天的凶手?”
“不,他不是,我,我也不知道。宋育知道后没有任何的行动,我无法说服我自己。”
“谁说宋育没有任何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宋育要比你理智的多。第一,他处理了他父亲的葬礼夺得了家主之位。第二,他从没有忘记去寻找线索,否则我也不会第二次夜闯宋府。”
寅最后一句话,前言后语的跳跃性太大,赵云启一时转不过弯来。
“你先坐下喝口水。”寅劝赵云启,但他说完之后,自己先端起来喝了一口。
赵云启喝了口水后,意识到寅应该是否认了他的猜测,这让他感觉好太多了。于是他说:“抱歉,是我失态了。可是你能讲得再清楚点吗?”
“云启,你觉得那条脚印的线索是被谁摧毁的?”
“首先不可能是脚印的主人,因为他铁定不会再冒险回来……宋育?宋宏达?”赵云启试探着问,但他很快接着说:“不,不可能是宋宏达,大伯他不会在宋育还在府的时候出来。”
“是的,宋育一定是发现了那条线索,所以他对脚印的主人展开了追击。密集又凶狠地追捕致使宋宏天养的死士代号03来寻求‘暗夜’的庇护,也因此我知道了杀害宋宏天的真凶。”
“是谁?”恍若一道惊雷炸起,赵云启跳起来,他狠狠盯着寅,甚至怀疑他为何能憋那么久。
他跳了起来,一不小心把水杯打翻了,热水流淌下来,赵云启去看那道细小的水痕,感到右眼皮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