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03躲在最后一排书架后,他努力蜷缩着自己,感觉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才只敢慢慢慢慢再慢慢地吸入一口气。这应该是他度过最漫长的夜晚了。
他该庆幸,宋宏天只打开了他书房的一盏灯,这盏灯架在他的书桌上,此刻离代号03最远。这得以让他蜷缩在墙与书架的阴影之间,书架很高,完全能遮挡住他,给他带来安全感。
代号03原本是来汇报一件事的,宋宏天让他调查赵云启是否改变了他妹妹用药的药方。宋宏天见他来慷慨地先给他递了解药,他没有推辞,恭敬地接过来后就直接扔进了嘴里干咽下去。
“差不多在三个星期以前,赵云启就已经更改了赵云双的药方,虽然在这期间他照旧从王医生那里拿药。我检查了赵云启家附近遗留的中药残渣,王医生看过后确认不是他专门开的那几服药,我追溯到三周以前,那是赵云启第一次拿药没有仔细询问王医生用药时的注意事项,并且自那之后一次都没有再过多停留。”
“我还找了那时候,赵云启去见过什么人,唯一比较可疑的一点,就是他突然进了一家名为时光的茶店,他之前从没有去过那家店,而且他去见了之后见了什么人全都查不出来。”
宋宏天欣慰地点点头,代号03是他培养的死士里最杰出的一位。他和赵云启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帮了他不少忙。所不同的是,赵云启有做政治家的潜质,而代号03是他最为顺手的杀人武器。
宋宏天只开了一盏夜灯,让他好辨认摊开在书桌上的字,夜灯打在墙面上,让墙面看起来也有点发黄。夜深人静,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代号03能听到在紧闭的窗门外,嚎叫的蛐蛐声。
代号03汇报完任务,听候宋宏天的指示。就在这个间歇,外头的风声忽地大了起来,吹得外面一排的杨树哗啦作响,那声响甚至压盖过了蛐蛐叫。风声很大,可外面的敲门声也一声比一声有力。
宋宏天朝角落里扬了扬头,示意很明确,让代号03躲到后面去。
代号03稳步走过去,想必宋宏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向他交代,否则他不会让自己躲到这里来。他站在最后一排的书架后,调整了一下角度,把影子都藏在阴影里。宋宏天会很苦恼吧,他会拿赵云启怎么办呢,妄图逃脱他掌控的人,会像自己一样吗?
吱呀地一声响,他听见宋宏天去开了门又把门关上。来人步伐很轻,两人的谈话声也很轻,只有在风声稍息的时候,代号03才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些什么。不过代号03不是故意地要去听些什么,他只是想知道进来的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走。
几分钟过去了,很长时间过去了,外面的风声没停,进来的人也没走。风声甚嚣尘上,代号03想,这天不会是要下雨了吧,他将目光投递到空空的白墙之上。
突然,椅子摔倒的声音穿破了乏闷的空气,代号03几乎立刻紧绷起身体,他转转了脑袋又转了回来,敏锐地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他千万不能动,这不是出去的好时机。
接下来离奇又惊悚的发展让代号03度过了有史以来最漫长的夜晚,尤其是当宋宏天癫狂又疯魔的嘶吼声割裂了他的耳膜,当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之后的暴雨轰然而至。
他竖起双耳,僵硬着身体,尽可能将一丝一毫的动静全都纳入他那正高度紧张运作中的大脑里。宋宏天似乎着了魔,代号03断断续续地接收到了他夸张的疯言疯语,连同刚进来的那个人的关切与焦急。
直到宋宏天说到了什么,那个人不再有任何声音传来。
宋宏天似乎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一个人说了很久。但其实,代号03没听明白宋宏天在说什么,即使听清楚了其中的只言片语,他也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但是警犬般的直觉再一次袭来,代号03害怕得不敢再动,如果说刚才宋宏天疯魔了,那从现在开始,那人也开始疯魔了起来。
如果再放任下去,就会有无法预料的糟糕后果,可代号03的身体却无法动弹半分。就像除了鼻子在呼吸,眼睛在看,耳朵在听以外,其他的器官全部失灵了一样。
直到后来,连宋宏天的声音都消失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如果宋宏天不再继续扯着嗓子撕喊的话,那就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代号03只能听得到漫天泼下来的雨水,雨水大的就像要把天都下漏才能来掩盖这个世界上滋生的罪恶。
到现在为止,代号03再也忍不住了,因为他快要窒息了,空气稀薄地似乎要把他的呼吸都夺去。他抬起脚一步步缓慢地挪到了高大的书架边沿,他将背部与书柜严密地紧合起来,他只要稍微一侧头就可以看到镶嵌在墙壁上的铜灰色的窗户的棱角。
他要从那里逃出去。
他侧着探出头去,只让半个脑袋露在外边。但下一秒,他就飞快地转回来,再也没有勇气去看第二眼。扑通扑通,他的心跳声轰然放大,锥心的寒意从脊背窜起很快就遍布全身,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宋宏天的半边身子斜着躺在地上,看到两双相互搏斗的手。其中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手明显占据着上风,那双青筋暴起,异常有力的手正狠狠地掐住宋宏天的脖子,宋宏天的脸已憋得通红,浑身都在激烈地挣扎着反抗着。
代号03的身子像石头一样僵硬,他已经不可能再走出去了。他现在的人生只有走出去现在死和躲过去将来死两种差别。
雨还在呼啦啦下着,下得代号03的鸡皮疙瘩和寒毛都倒竖起来,天气冷得他肌肉都开始发胀和酸痛。
忽然,这个屋内好像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安静地快要将人溺毙,安静到连雨声都忽地变小了。突然,那个人动了,他朝后方走来。
他走到了第一排的书架前,他抽出了一本书,那本书应该又厚又靠底。然后他站了起来,他会继续往前走吗?代号03骤然捏紧了拳头。
不,他拐了一个弯,向大门口的方向走了过去。他又抽出了一本书,这次那本书应该在高处。那本书一寸寸地被抽离,抽书声异常清晰地刻在代号03的耳朵里。
突然,机关发动了,在宋宏天书桌后面的那堵墙打开了。
代号03听见他的脚步声变急了,他快速地走了过去,接下来是翻东西的声音。他翻的也是书吗?不,比书薄,是笔记吗?代号03不知道,但那人翻动的速度很快,几乎是迫不及待。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断断续续的翻书声,那人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没有分出一点神注意到这个屋子内可能还有其他人。
时光如此煎熬,代号03额头上的汗滴落下来,他尝试着动动手臂,却发现四肢已经僵硬了。他听着外面雨势渐歇,决心拼一把,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代号03终于慢慢地把自己的身子压低,一个一米七五的大男人艰难地蜷缩着移动,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他只敢轻轻地轻轻地呼吸,连呼吸声都害怕太重。
雨势一旦由急转缓,几乎是很快就停止了。那人似乎是意识到了地上还横陈着一具狰狞的尸首,于是他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代号03立刻不动了。
衣服摩擦着地板,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看来他要优先处理那具新鲜出炉的尸体了。门打开了,等脚步声渐渐消失,代号03一下子松垮了下来,他整个人坐到地上去,冷汗直流。
但他几乎立刻,他手脚并用地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感到大腿上的肌肉在一下一下地顶动。他走出来,只匆匆扫了一眼,只是一眼便已囊括了整个凌乱的局面。书本和资料堆在桌面上,椅子早已被掀翻,写着‘天道酬勤’字样的书画被随意扔在地上,而墙上的门大开着,里面堆满了密封的文件。
代号03推开了窗户,他知道那人很快便会回来,从正门离开是最不妥当的做法。窗户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唯独地面上的坑洼处有反光的积水。
代号03想跳出去,却又折返了回来,他拉开宋宏天生前最后一次拉开的抽屉想再找出一粒解药来,但瓶子里没有多余的药,他不死心地在其他抽屉里扒拉着。他对那堆被宋宏天隐藏起来珍之重之的秘密丝毫不感兴趣,他想要活着。
但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接近了这里,代号03迅速将他拉开的抽屉一一合上,果断转身从窗户跳了出去并谨慎地关好了窗。他一跳踩着泥泞翻墙离开,只花费了三秒钟的时间就为自己决定好了目的地。
他一路东去。
而这场雨幕里的戏正掀起另一个高潮。
“所以,是谁?”
赵云启彻底坐不住了,他吞咽下唾沫,强烈的心跳声在他的耳边噪动着。
“是谁,你还不知道吗?”
寅沉着一张脸,斜着看了他一眼。
赵云启眨了眨眼睛,他该知道吗?他现在脑袋里很乱,根本无法进行确切的思考。寅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随意撩拨着赵云启的胃口,让他身临其境。他到现在依旧能感受到血液里沸腾的兴奋,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窥探真相。
“你是怎么找到代号03的?”赵云启突然问。
“不,是代号03找到了我,找到了‘暗夜’。北桥洞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
“那个情报交易点?”
“他去那里找我。”寅说。
北桥洞,就在北桥的下面,北桥位于玖都的东北角,与玖东桥遥遥相对。它不像玖东桥那样连接了东区与玖都的市中心,但它确实连通了两岸,从北桥洞出发无论是向东走三公里,还是向北走三公里,都出了玖都的地界。所以,北桥洞就处于这么一个位置上。
但北桥洞的存在相对来说还是一个秘密,连赵云启都不曾去过几次,宋宏天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赵云启最近一次去是打探寅的身份,已经很早了,在安言逃狱之前。
果不其然,代号03没有在那里见到寅,也什么都没有拿到。因为北桥洞给出的说法是,对不起,寅的身份概不出售。
“说到这里,寅,北桥洞跟‘暗夜’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非要说有关系的话,就是合作关系。我跟他们关系不错,他们给我传了话,当夜赶到代号03的藏身处时,他正跟人缠斗,受了重伤。能追上他并重伤他的人,想也知道是他的同类。”
“赵云启,话尽于此,其他的我不会再多说,你走吧。”
“谢谢。”赵云启自然明白寅是什么意思,他深深凝视了寅一眼准备走人。寅不会再多说了,或者说他现在还不会说,比如他还是没有说为什么他第二次夜闯宋府。
“对了,再过两天就是宋宏天的头七吧?”寅忽然又问。
“是的。”赵云启回答完,见寅只是点了点头,便拧开了门原路返还了。
赵云启在夜色中一直走一直走,他走过夜色里的明灭与喧寂,直到他突然在人群中止步了脚步,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冰冷的暗箭生生扎入他的心中,令他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知道是谁了,杀害宋宏天的那个人,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