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着走着,走着聊着,尽管速度不快,却也没有再次摔倒。
他俩摔过一回更加小心,别人却未必如此。
十几分钟的工夫,看到好些个摔的。
有和他们一样步行滑倒的,有骑车滑倒的,还有骑车带人滑倒的。
这么说吧,走个四五米就能听到“啪”一声,连带着“哎哟哎哟”的呼痛声响起。
不夸张的说,地面多数地方都跟镜子似的。
不是雪扫的不干净,而是雪堆融化,再加上路两边绿化树上的落雪融化,雪水没全流到排水沟里,一上冻就给冻成镜子了。
往年没今年的雪大,路也就没今年难走。
自己摔倒尴尬,看别人摔倒却能看的津津有味。
这就是覃如的表现。
得庆幸现在汽车不多,要不事故绝对高发,追尾,几车连撞少不了。
“喂,我瞧着你看的很兴奋嘛。”
高俊拿胳膊肘戳了戳覃如。
“还行,比溜冰场还是差点意思。”
覃如随口道。
高俊摇摇头。
好不容易走到厂里,上班时间都要到了。
“还好习惯早到,要是卡着时间,今天就迟到了。”
覃如看了看时间,庆幸的说。
厂门口都是排队进去的职工,不用说,都是路况太差闹得。
“中午一起吃饭。”
分开前,高俊提醒说。
“行。”
覃如扬扬手,进了车间。
到了年跟前,车间没什么重要任务,多数人都在摸鱼,也少不了她。
换上工装,洗好茶杯,先泡上一杯祁门红茶。
紧接着,例行巡查一圈车间,重点查看昨天没完成任务的学徒及带徒弟的老师傅。
其实,从她编好钳工基本操作手册后,师傅带教难度已经大大减少。
问题是,有的师傅就是喜欢拿捏徒弟。
这些人思想陈旧,脑子里还有把徒弟当奴隶看的想法。
旧社会,给人当学徒,其实就是当奴隶,不给工钱白干活,不光要做工,连师傅家的私事都得干好。
好的让徒弟吃饱,不好的不光让你干活,还又打又骂,不给饭吃,不当人看。
就说四九城的眼镜行业,招了很多学徒工磨眼镜片。
你知道这些学徒工的平均就职年限吗?
不超过三年。
因为磨一年眼镜,视力和肺就坏了,身体差的甚至早夭。
要叫覃如说,拯救底层老百姓的根本不是什么党什么组织什么领袖,而是科技的进步,工业社会的发展,是工业化,机械化。
如果没有工业化,跑滴滴的还在拉黄包车,送快递送外卖的还在靠11路,躺着刷视频的估计还在师傅家做牛做马,厂里打螺丝都是梦想。
这些老师傅文化水平低,全靠经验,能力有限,有点技术就藏着掖着,唯恐徒弟学会,毕竟老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当初覃如编写的手册印刷出来后,很多老师傅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横眉冷对,其实就是痛恨把窍门公布出来了。
要知道,操作手册针对的是三级及以下钳工,总结了各种效率高好操作的窍门。
这么说吧,只要这本手册上的内容练习熟练,就能稳稳当当通过三级工考核。
车间人多,也是低级工人数量多,包括大量学徒工临时工。
手册的出现让老师傅感受到浓重的危机,拿捏不住了。
享受过多年好处的他们当然不会高兴。
最直接的一点,手下的学徒工不送礼了,也不跑家里干活了。
往年,别说过年过节,就是平常也经常有人提着点心烟酒上门说说好话吹捧吹捧,家里的蜂窝煤冬储菜更是不用交代都给办的妥妥的。
没错,厂里是有规定,带学徒有补贴,但当潜规则带来的好处比明面上的好处多的时候,必然更看重潜规则。
或许也是出于这种考虑,上边给覃如升了职,让她当了车间副主任。
好歹能压压那些心里不服气的老师傅。
覃如为什么不看好国企改革?
原因就在这,人太难搞了。
哪怕有人积极主动的做出一些有利于发展的事,也很可能因为盘根错节复杂无比的人际关系搞崩。
这也是后来她没有再搞大动作的原因。
虽说看起来屈服了,内心深处到底意难平。
这不,抓住机会就想发作一下。
“董师傅,小黄昨天没完成任务是什么原因,您了解了吗?”
覃如严肃的看着五级钳工老董。
这人五十了,勉强混了个五级。
主要是没什么文化,小学就上了三年。
别觉得小学三年级学历很低,还有不少同年龄的大字不识一箩筐,进厂后才扫的盲呢。
关键是他不进步还不想别人进步,他不想干还不想别人干。
你说,这什么毛病。
老董看覃如盯上他忙陪笑道:“都了解了,今天就能掌握,信我。”
覃如皱眉,认真交代学徒工:“小黄,你师傅教了后,你好好练,下班前我来检查。”
小黄看起来老实巴交,忙点点头:“知道了,主任。”
覃如又看向老董。
老董忙拍拍胸脯:“放心,绝对不拖延,该掌握的一定能掌握。”
“15#,35#零件,你年前这几两天从头到尾好好教几遍,年后有大订单。”
覃如不爱听空话,什么叫“该掌握的一定掌握”,她只关心能搓几号零件。
“15#没问题,35#时间有些紧张。”
老董脸一垮,“我争取了。”
覃如看看他没说话。
老董看出她不满意,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尽力。”
“趁这个两天机器有空多练习练习。”
“好吧。”
覃如这才转身离开。
任务拖延的当然不会只有小黄一个,针对性地找了各自的师傅,该批评批评,该嘱咐嘱咐。
实际上她的权力并不大,至少扣奖金扣工资的权力没有,那都是车间主任的权力。
关键是她男人是副厂长,和厂长书记说得上话,因此不可能被小看。
狐假虎威了一会,覃如回到办公室,看到红茶已经有些凉,忙拿起热水瓶兑了些开水,这才喝起来。
刚坐下,车间主任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
覃如打眼一瞧,好家伙,怪狼狈的,下巴冒血。
“领导,您这是?嫂子又和您闹别扭了?”
她故意道。
“你就气人吧。”
车间主任拿下帽子拍了拍,又重新戴上。
“我怎么气人了?正常人都看得出是挠出来的伤口。”
覃如说瞎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呵呵,摔得,别说你看不出。”
车间主任气道,“我骑的好好的,被后面的车子撞了,地上滑没刹住,摔了。”
“追尾啊,那那你可够倒霉的。”
覃如同情的说,“不过,今天摔得可不少。”
“那可不,医院都满了,骨折的都不少,像我擦破点皮算是好的了。”
车间主任庆幸呢。
“那倒是,大过年的,骨折是真倒霉。”
“可不就是嘛。”
“主任,今年的优秀职工啥时候宣布,还有两天都过年了。”
覃如话题一转,问了个好些人都关心的问题。
“高副厂长没和你说啊。”
车间主任一副“我不信”的模样。
“现官不如现管,当然问你这个直接领导了。”
覃如不着痕迹的捧了捧。
车间主任果然很高兴,赞赏的点点头:“一个车间就一个,不是你。”
“我也没说是我啊。”
覃如不动声色的道,“瞧你,好事还能都轮到我。”
去年一整年平平无奇,没有做出太突出的贡献,压根没想过会是自己。
“是祁大伟。”
候选人提交了五个,批下来的是最年轻的一个,才二十三四。
不过,别看年纪不大,工龄不短,上班七八年了。
“这还是头一年有质检员当选优秀职工,了不起。”其他几个有三个是一线钳工,还有一个是清洁员。
“什么时候宣布?”
“中午会广播,下午发奖励。”
“钱票?”
“八十块钱,外加一张电视机票。”
“什么,电视机票?”
覃如大吃一惊,“厂里大出血了啊。”
电视机票相当稀少,高父高母都没买电视机。
“这么多车间,一气几十台啊,大手笔。”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电视机其实订了三四年了,一直没排到咱们厂,今年算恰逢其会。”
车间主任神神秘秘的说。
“主任,您不得了啊,这样的消息都能知道。”
覃如是真吃惊了,高俊都没提过,不晓得是不知道还是没在意。
“一般般了。”
车间主任拿碘酒擦好下巴,这才抽气起来。
碘酒擦伤口,那滋味,简直了,有一回,投胎转世喝孟婆汤都忘不了。
“行了,小道消息给你了,我去车间转转。”
车间主任不紧不慢的走了。
覃如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查了查最近的生产情况,合格率,良品率以及造成不良品的原因是哪些什么的,揉揉眼睛,回过神来就到了午饭时间,广播也响了。
播音员早就不是于海棠了。
前几年她跟杨厂长的儿子杨为民分分合合好几回,到底没成,嫁给了心心念念的有为青年干部,一个革委会的小干事。
可惜,结婚没几年,那个小干事就被人搞下台了。
于海棠不想跟着下放,带着孩子离了婚,迅速改嫁给同厂一个带着俩孩子的鳏夫。
自然,播音员的美差也没了。
据说后来工作岗位卖给了不愿下乡的继子,一度风波不断。
播音员甜美的声音从大喇叭里传了出来:“……本年度优秀职工分别是,一车间梅家杰,二车间……”
很快,就听到了“祁大伟”的名字。
不用想都知道,食堂里绝对人声鼎沸。
光一张电视机票就让人有太多想议论的。
“吃饭了。”
她摇摇头,拿起饭盒,出了门。
有电视剧机没几个台有什么用!
除了一个中央电视台,地方台都没有,哪怕是省台也没有。
节目乏善可陈。
买电视机纯粹浪费,妥妥的高消费,大冤种。
再次摇摇头,好怀念智能时代,手机可以随便刷各种视频,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拍不出来。
走在往食堂的路上,覃如不由自主的看了看两边的绿化树。
昨天后勤彻底完成了检修,似乎没找出谁在树干上做的机关。
好像就是不小心而已,不了了之了,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覃如总觉得厂里不大太平,好像莫名蒙上了一层迷雾,一重轻纱,让人看不清。
这同时也在她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轧钢厂,水很深啊。”
她轻叹一声。
“叹什么气呢?”
正胡思乱想呢,身后传来高俊的声音。
“还以为你在食堂等着呢。”
覃如笑笑。
今天仍是个晴朗的天气,也没有风,就是温度特别低,足有零下十五度。
这让上辈子是南方人的覃如很不适应,总想哆嗦,抖腿。
人家穿越有功法,直接满级,能寒暑不侵,她真是羡慕的不要不要的。
“冷?”
高俊伸长手臂要搂她,被一把推开:“这是工作场合,注意影响。”
高俊:“我这不是看你冻得跟孙子似的,帮帮你么。”
“去你的。”
覃如加快脚步。
相比马路上,厂区的路很安全,雪化了也不影响,冰不多。
“今天想吃什么?”
高俊问道。
“不挑,随便。”
覃如回。
“嘿,最难点的菜就是随便。”
覃如没出声。
“对了,我找人换了张电视机票,明天中午买回家吧。”
高俊忽然说,语气里带着请功的意味。
“呃……”
刚说只有冤大头才会买电视机。
“怎么,你不想看电视?”
高俊奇怪的看了覃如一眼,“还是接受不了新鲜事物?”
“谁接受不了新鲜事物。”
覃如没好气的说,“就一个台,一天最多播放八小时,有什么看的?”
“电视机还特别贵。”大几百块。
添些钱都能在三环农村买个三四百平米的大院子了。
想想二十年后拆迁,能分多少套房啊。
“听收音机吧!”
她一锤定音。
“我电视票都换了。”
高俊努力争取,“收音机看不到图像。”
“黑白的吧?有图像也没啥好看的,不买!”
覃如一瞪眼,高俊只好打消了主意,不得不计划把票再给换出去。
倒是不用担心换不出去,抢手着呢。
————————————————————5月31号没更,忘记点请假,全勤没了,我哭死!
还以为跟起点似的自动的呢。
本来成绩就差,这下稿费更少了,没动力啊,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