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音乐声响起,覃如意识到下班时间到了。
转眼又是一个下午,忙忙碌碌的过去,回头想想,看看工作成果,竟然不知道忙了什么,全都是瞎忙,琐事,没有一点儿成就感。
要她说,还不如搓零件打螺丝。
毕竟,搓多少零件打多少螺丝有数啊,一堆堆的,成就感爆棚,尤其是你的效率高,数量和质量远胜工友的时候,那满足感就别提了。
反正,自从当了车间副主任,极少有机会获得满足感了。
她说退休可一点儿不掺假。
“下班了,还不走?平时你都跟条龙似的。”
车间主任抬起头,放下老花镜说。
五十岁的人了,不止体力差了,眼神也不如当年。
不过呢,人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一向不服老不服输,特别怕覃如走后门夺权,取代他成为车间主任。
不管怎么说,副主任到主任,能升半级。
覃如笑笑:“我上班可不是一条虫。”
多年来,始终坚持提前半小时到厂里,最差也提前一刻钟。
别看职工有一万七八千人,能做到她这样的没几个。
不是一天两天,一年半年,而是十年。
就问,还有谁?
厂里给的荣誉全都名副其实,她觉得自己并没占便宜。
名不副实才算占便宜。
领导给的机会她全都把握住了,也替厂里在部里,在兄弟单位间争到了面子,荣誉,利益。
这是双赢。
厂里为什么爱用她,而她为什么始终是一面旗帜,原因很简单:稳。
只要上面布置的任务,需要争取的项目,交给她,全都没问题。
机会,她全都能把握住,还能良好变现,替领导,替厂里,替自己拿到好处。
这样的员工不是优秀员工,什么样的才是?
上辈子猝死,还不是够卷。
要知道,她出身虽然不算豪门,咋地也是家底丰厚的中产,什么都不干也不愁温饱。
结果呢,太拼了,年纪轻轻就来了穷哈哈苦哈哈的六零年代。
别跟她说人民淳朴,眼里有光,饿的眼睛发绿光吧?!
嘶,不说了,不能说。
反正都熬过去了。
唯一满意的或许是穿越大神给发了个体力不错的英俊退役兵弟弟,且十年如一日的忠诚。
要搁上辈子,不知道劈腿多少回,头上都顶着大草原了。
“呵呵,秦主任要是虫,咱们厂里就没几条龙了。”
车间主任干笑一声,赶紧把话圆过来。
他倒是希望能干的下属不干活争好处的时候是虫,可惜不可能啊。
能力是体现在多方面的,秦淮茹干活的时候厉害,给自己争好处的时候同样的厉害。
要不,他会这么忌惮。
尽管家里人不止一次说过人家看不上他的主任,他还是不放心。
别觉得杞人忧天,想想你当一把手的时候,有个副手不仅有背景还能力强的情况,你要是睡得着觉他给你磕一个。
总的来说,车间主任和覃如的关系是友好又忌惮,竞争又合作。
当然了,这是车间主任自以为的。
至于覃如,都打算提前退休,跑南方倒腾电子产品,发大财去了。
她会在意一个主任的头衔?
“下班。”
覃如锁好抽屉,脱掉工装,穿上自己的大衣,拿起包,打了声招呼,离开了车间。
“一分都不想多待啊。”
车间主任摇摇头。
他看出来了,秦淮茹懈怠了,以前下班真没现在积极。
“什么原因呢?”
他皱眉苦思,“真不想升主任?”
另一边,覃如走出车间,迎面就是一阵寒风。
车间里温度高,和外面比,能高出十几二十度。
这么迎风一吹,全身的热意都给吹没了,真真的刺骨啊。
鸡皮疙瘩瞬间布满全身。
缩了缩脖子,她赶紧重新围好围巾,把头脸裹得密不透风。
仅仅晴了一天后,又阴沉下来,乌云遮住了碧空,低低地压在头顶,特别压抑,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鼻子里不是什么好闻的气味,全是金属遇高温后散发出的臭味。
覃如怀疑闻久了会得病,肿瘤肺病什么的。
什么职业都有职业病,钢铁厂更是职业病高发区。
摇摇头,她加快脚步往车棚里走。
呜呜~~~
风吹进车棚,发出渗人的呜咽声,如果是荒郊野外,能把人吓尿。
“秦主任,下班了?”
一路上不时有人打招呼,尽管大多数人她都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
厂里从厂长到保洁,全都穿发的工装,不容易识别。
这是个讲究平等讲究工人是老大哥的年代。
“下班了,马上过年了,放假回老家吗?”
覃如笑着回答。
“回,今年假期长。”
“回老家看看好。”
“是啊,去年都没回去。”
推着车子,覃如总算出了车棚。
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欢迎,招呼一打,差点没走出来。
殊不知,离开的她仍然霸占着话题榜第一。
“秦主任还怪平易近人的。”
“平时不怎么热情,可能是马上放假了,心情好。”
“她平时没这么多话,最多冲你笑笑。”
“心情好吧。”
“也是,马上放假了。”
“不是说她比高厂长大半轮么,我怎么瞧着大半轮的是高厂长?”
“显年轻呗。”
“说来也怪,钳工可不轻松,秦主任偏偏不显老。”
不用说,小声议论的都是女工。
至于男工,覃如不可能太热情。
作风问题她非常在意,始终与异性保持距离。
除了高俊爱吃醋,还因为大环境如此。
流氓罪并不仅仅针对男性,女的因这个罪枪毙的也不少。
骑车来到大门口,覃如按了按铃铛,问站岗的保卫:“高科长走了吗?”
保卫忙敬了个礼道:“还没,在办公室等秦主任呢。”
“知道了,谢谢。”
她转头去了保卫科。
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听到里面骂骂咧咧的声音:“不想干就滚,想干就给我认真起来!”
覃如停下脚步,迟疑了下,这个时候不应该进去吧?
她迟疑了,里面的没有。
“滚出去,好好写检查!”
一声怒吼,门开了,走出一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保卫。
虽说带着几分稚气,傲气和不服也是实打实的,破坏了整个人的气质。
青年看了覃如一眼:“哼!”
抬着下巴,走了过去。
覃如哑然,小伙子鼻孔有些大,都看到里面的鼻毛了,得注意,要经常修剪呀。
很想提醒一句。
回过头来,直面的就是一脸怒容的高俊。
“怎么回事,气大伤身,咱不气啊。”
覃如赶紧安抚。
这下,她对青年好奇了。
要知道,结婚这些年,能把高俊气成眼前这样的屈指可数,四个宝都做不到。
看到覃如,高俊收起怒容,如果不是蹙着眉头,都不知道他有多烦心。
“谁家的?”
看自家男人这么不高兴,她也不高兴了,“大不了找家长,让他尝尝竹笋炒肉,说不定还会得一顿七匹狼。”
高俊被逗笑了:“罗军的小舅子,上面四个姐姐,他最小,独生子。”
“我去,他可真会给你找事。肯定是家里管不了,直接丢给你调教。”
覃如没好气的说。
“哎,谁让他在部队,没工夫呢。”
高俊倒不在意,和罗军,文博那是打小的死党,好了几十年,很多时候不分你我。
覃如:“……”
前几年形势严峻的时候,罗父差点被搞下台,之后罗军就被送进了部队。
想来是家里为了保护他才如此。
去年据说上了前线,把高俊担心的不行。
其实,这小子对当兵一直不怎么感冒,进部队都是逼得。
覃如觉得,离退役也不远了。
“人家娇生惯养的,你能管得了?别恨上喽。”
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自然也不希望高俊管。
“人家姐姐肯定疼弟弟,到时候一吹枕头风,你就倒霉了,说不定还会跟罗军生了隔阂。”
家里人管不了肯定是不舍的管。
如果舍得,皮鞭没有,鸡毛掸子还能没有?鞋底更是没谁家缺。
“怎么会?”
高俊摇头,“罗军不是那样的人,再说,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他们才结婚几年。”
“你能跟罗军过日子?能陪罗军睡觉?能给罗军生孩子?”
覃如翻白眼。
“我看你是欠收拾。”
高俊恼羞成怒,狠狠抱住覃如脑袋,扯下围巾,狠狠亲了一口。
覃如将人推开,嫌弃的擦擦嘴:“工作场合,注意影响。”
高俊被气笑了:“我发现你越来越嫌弃我了,是不是觉得我老了?”
覃如大吃一惊:“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哼,我发现你经常偷看小年轻。”个个长得都没他英俊,就是占一点:年轻!
“胡扯什么,哟那是以妈妈的眼光看人,小当还没对象,槐花马上成年。”
覃如肯定不能承认,硬着头皮瞎扯。
“行了,下班了,咱们回家,孩子们等着呢。”
赶紧转移话题。
高俊不情不愿的住了嘴。
他其实最想听的是媳妇说他不老。
可惜,完全没听到。
人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上面。
闷闷不乐的高俊闷声不响的收拾好办公桌,跟着覃如出了办公室,骑上车子,出了厂。
一路上,他故意不说话,还故意往坑坑洼洼的地方骑,故意颠的坐后座的覃如不舒服。
覃如无奈,这男人怎么越大越幼稚呢。
她也不吭声,既不抱怨也不骂人,以沉默反击。
好不容易烟袋胡同在望,才松了一口气:“呼——”
“你就没什么好说的?”
高俊听到她的呼吸声,开口道。
“说什么?”
覃如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高俊道,“别装,再装,我非得狠狠收拾你一顿不可。”
“我等着。”
覃如翻着白眼说。
两人都知道,根本矛盾在帮罗军调教小舅子上。
高俊觉得帮罗军调教小舅子就是帮罗军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覃如的想法是做朋友得有边界感,又不是你小舅子秦国梁,瞎操心什么呀。
还真把罗军小舅子当自己小舅子啊。
瞧瞧人家文博,也没往自己身上揽事吧?
罗军怎么不让文博帮着调教小舅子呢?
不过,她不能说不出来故意激化矛盾,那不就成了在几人之间下蛆么,不合适,三家毕竟关系密切,是政治联盟。
说话间,自行车一溜烟到了烟袋胡同6号。
“我喜欢这个6,666。”
覃如看着越来越近的门牌号来了这么一句。
高俊莫名其妙的看了门牌号一眼,捏紧刹车,长腿一搭,脚撑在地上。
覃如下了车,上前两步敲门:“咚咚咚,咚咚咚。”
“儿子,开门,妈妈回来了!”
左邻右舍不知谁家做了肉,放了不少酱油,空气里都是猪油混合酱油的香气。
“来了!”
回答的是四宝,边往大门口跑边咯咯笑,“妈妈,我要给你讲个笑话,可可笑了。”
随着咣当一声,大门洞开,露出四宝粉嫩的小脸儿,桃花一样。
“赶紧回屋,也不围上围巾,小心冻脸。”
覃如赶紧赶人。
高俊冲闺女使使眼色。
四宝收到信号,连忙跑回屋,并小声告诉哥哥们,爸爸妈妈闹别扭了。
开始盛饭的大宝惊讶的说:“哟,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烧着菜的二宝也是满脸意外:“确定吗?”
四宝点头:“爸爸说的。”
三宝摆弄了一下午实验材料,正洗手呢,听到这话扬扬眉:“看起来爸爸知道自己不对,惹妈妈生气了。”
“你们猜,会是什么事儿?”
二宝挤眉弄眼的说。
大宝摇头道:“以前他俩闹别扭都是为了咱们的教育问题,这回难道还是?”
“不错,尤其四宝,一会学电子琴,一会学国画,一会学书法,只坚持三分钟热度。”
四宝缩缩脖子:“人家学着学着就没兴趣了嘛。”
“妈妈让你坚持你就哭,爸爸心疼你就和妈妈吵。”
三宝摇头,“我们三个学什么都没让妈妈操心,哪怕是笨蛋二宝。”
“谁是笨蛋?妈妈说了,我只是优点没点在数理化上,我的语文历史地理都不错,优秀着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