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言，我需要见你一面，有事情要和你谈。”
    晚上俞言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收到了秦岳的邮件。
    看到秦岳的名字，俞言还是条件反射的会惊慌。她很疑惑，秦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消息。
    虽然对于秦岳的邀请，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她还是感到不安——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秦岳是不会这样，三番五次的来找她的。
    可是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事，会重要到，需要她的参与呢？
    俞言握着手机，开始犹豫。直觉告诉她，这可能真的很重要，可是她的抵触也是真的。
    “算了，顺其自然吧。”
    最后，俞言还是决定不见秦岳。分开这十年，没有我，你一样生活的很好，现在和以后，你也继续当做我不存在就好了。
    做出决定的俞言，把手机静音后就准备休息了。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再次对自己今天的行程做出评价：除了秦岳，她今天过的充实又紧张。
    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为了什么而奔波努力的感觉，让她感觉自己存在这世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意义的。
    这边俞言带着久违的满足进入梦乡，那边秦岳却对着手机，枯坐在寂静的房间里。
    俞言猜的没错，秦岳上午刚从外省回来，就马不停蹄的赶到她家。
    为了这一次的见面，他默默准备了很久，他想给她一个惊喜。他想象过，她见到他一定不会开心，所以他不奢望她能欢迎他。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会和别的男人一起回来。
    他记得樊华，以他对俞言的了解，他知道樊华根本就不在俞言考虑的范围内。
    俞言是个理智到有些悲观的人，她善良又胆小，对于没有结果的事，她从来不会投入过多的精力。
    所以当年，她愿意相信，嫁给一个二婚离异男，就能成全给她一个简单稳定的余生。
    因为她以为，经历过婚姻的男人，会更懂得如何与妻子相处，而她，恰恰是那个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妻子的人。
    所以秦岳宁可把年过半百的老陈当做情敌，也不愿意相信俞言会选择樊华。
    他回想着下午见到樊华的样子，他知道，目前的樊华，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还没有正式的走进俞言的生活里，而接下来，他也不会允许他继续向前。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户也没有关，夏夜的晚风就像阔别已久的爱人，温柔的抱着他的月光女神，在这空寂的房间内，婀娜起舞。
    秦岳像一座雕像，静静的矗立在这里，晃动的月光，在他冷硬的脸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自从秦浩出国，他的父母就多次提起，希望他能回去和父母一起住，但是都被他拒绝了。
    他自虐一般的，爱上了这种孤寂。
    每次回来，这空荡荡的房间都在提醒他，他失去了什么。
    他有时候也会难过，感觉浑身的力量都没有了，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只想躺在那里什么都不做。
    可是他知道这不行，他不能这样做，他需要想办法把俞言找回来。
    俞言回来了，那么一切就都好了……
    可是该如何把俞言找回来，他这里，还有什么是值得俞言留恋或者能让她愿意多看一眼的呢？
    是的，有什么呢？曾经，俞言把她的一切都给你了，可是你都不屑一顾，现在，即使你把自己的性命献给俞言，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在补偿她曾经在你这里丢失的东西而已……
    秦岳像一只落进陷阱的老虎，他惊慌，他愤怒，可是当他挣扎着咆哮以后，他还是被困在这铁锁中。
    他似乎也知道，放开俞言，他就能自由，可是他不能！
    放开俞言，只把他一个人留在这暗无天日的过去里，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她，与自己背道而驰，越走越远吗？
    不行的，言言，我做不到。
    秦岳惊恐的拿过手机，看着邮件显示“已发送”，可是俞言那边一点回应都没有。
    “言言，我必须尽快见到你。”
    秦岳手指颤抖着，他紧张的咽着唾沫，他感觉喉咙里都仿佛被火烧一样的。
    “你不来，一定会后悔的。”
    最后几个字，秦岳打了又改，改过又删，反复多次以后，还是狠狠心，点了发送。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手机，直到显示邮件已发送成功，他的心跳都没有恢复正常。
    最后那几个字，他犹豫了很久，他其实并不想这么说，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不这么说，俞言根本不会多一点的在意的。
    现在，哪怕是恨，哪怕是要挟俞言，他也要让自己走到俞言面前。
    秦岳的这一夜，注定是难挨的，他盯着窗外的天空出神，他像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行人，绝望的凝望着天空，他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机会，守候到黎明的日出。
    俞言是被吓醒的，她梦见了自己的妈妈。
    梦里的妈妈还没有苍老，她也没有结婚，母女俩欢欢喜喜的一起逛街。
    路边的柳树都是绿的，风吹在脸上都是暖的。
    一切都是好的，俞言在梦里都能感受到那种轻松欢快的感觉，她笑的真开心啊，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她为什么一直都在笑。
    突然前面的街道开始变得拥挤和吵闹，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不断的向后退让。
    俞言的母亲终于被挤到湖边，可是喧嚣的人群还是没有停止向前，他们欢呼着，推搡着，热热闹闹的继续向前。
    俞言也被他们的热情感染，她踮着脚，不断的向着人群中心眺望。
    等她回过头去找妈妈的时候，妈妈已经不见了。
    俞言跑到湖边的柳树那里——粗壮的柳树靠着湖边生长，不知道是因为湖水的冲刷，还是地质的变动，柳树并不是垂直于地面生长，他就像一座有生命力的桥，横卧在湖面上。
    刚才，俞妈妈就站在这座桥上。
    俞言直接跪在了那里，她扑过去，朝着湖里伸出手去。
    就在她把手伸进去的那一刻，原本碧波荡漾的湖水，突然就变得死气沉沉，漆黑的湖水就像一个黑洞，要把她吞噬进去。
    她整个上身都要探进去了，可是当她把手伸进去的那一刻，她的心也像这湖水一样，深深的沉进去，没有底。
    同时，她身后的那些热闹的人群，欢快的叫声，统统都消失不见了，她的整个世界都变得黑暗起来。
    她的眼前，只剩下这潭黑压压的湖水，漫步边际的朝她涌上来。
    她发了疯一样的大声喊叫“妈妈！妈妈！……”
    俞言是被自己的叫喊声吓醒的，她的梦，那样长，那样深，直接蔓延进现实世界里。
    她睁开眼睛的瞬间，眼泪就那样毫无征兆的落下来。
    俞言抱着被子，肆意的释放着自己的悲伤。
    她现在简直分不清今夕何夕，那个梦太真实了，她和妈妈挽着手走在春日的阳光里，那种欢快的感觉是那么强烈。
    可是这悲伤也来的这么汹涌，她在大喜大悲之后，情绪就要崩溃。
    她想妈妈了。
    俞言抱着被子，她委屈，可是现在连一个听她诉委屈的人都没有了。
    俞言哭着哭着，又迷迷糊糊，疲惫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过午。
    耀眼的阳光逼退黑暗，终于给俞言带来一些暖意。
    她来到阳台，窝在秋千上。
    “妈妈，我会越来越好的。”
    俞言似乎在和俞妈妈保证，也同时在给自己打气。
    现在，她终于承认，她的这些过去，太沉重了，她真的背不动了，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她都不想要了。
    “妈妈，我好累。”
    阳光携着微风，像妈妈的怀抱一样，温柔的将俞言包裹起来。
    俞言擦干眼泪，慢慢的深呼吸，再长长的把他们叹出去。做完这些，俞言笑着站起来，开始收拾房间。
    最近，她正在重新装饰的她的房子，她不想再继续逃避，她不想再走了，她该找个地方，停下来，歇一歇了。
    俞言今天准备整理卧室，她听了陈欢的建议，想要把卧室里的家具换换位置，把正对着床的那面墙空出来，方便以后投影看电影。
    俞言拿过手机看看消息，发现了秦岳的第二封邮件，显示是凌晨发过来的。
    俞言皱皱眉，看都没看就点了删除。换作昨天晚上，她可能还会犹豫，但是有了今天早上的这个梦，俞言对过去的留恋越来越少。
    她这样的不争气，连俞妈妈都看不下去生气了。
    俞言删除了邮件，翻看了其他消息，大部分都是广告，只有和辉歌，陈欢的这个群，她挨条信息都认真的看了。
    还是昨天拍写真这件事，辉歌约陈欢周末出来，但是这小姑娘竟然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说是要去参加补习班。
    辉歌：“别闹了欢欢，你和及格的差距，不是这一次补习就能缩短的，就一次不去，没事的。”
    陈欢：“真的吗？”
    辉歌：“真的，你哪还有退步的空间了！”
    陈欢：“……”
    最后陈欢还是答应了周末和她们一起逛街的邀约，俞言看着她们在群里吵吵闹闹的，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挺好的。
    俞言快速的把床单被罩都换下来放进洗衣机里，又给电饭煲定时，煮了一小锅杂粮粥，就拿着家居服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俞言的杂粮粥也好了，厨房到客厅，都弥漫着清甜的米香。
    她端着碗到阳台来，晒着太阳吹着头发，等头发干的差不多了，粥的温度也刚好适口可以吃了。
    等她喝完粥，头发也几乎都干了，俞言抬手把头发挽在头顶，扎了一个简单的丸子头。
    下午，俞言开着小音响，一个人在卧室里进进出出的折腾着。
    她把床和衣柜重新换了位置，在挪衣柜的时候，因为实在太重，她不得不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搬出来，才挪的动。
    于是等衣柜挪好位置，她还要把这些东西重新摆放进去。俞言干脆，把堆放在另一个房间的包裹也打开，把里面的衣物都分门别类的整理起来。
    她把一些不再适合自己穿的衣服都整理出来，准备捐出去，留下的衣服也要根据季节归置起来。
    现在可以穿的还要清洗熨烫下……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知觉的过去了，等俞言感觉到房间变暗的时候，她才惊觉，已经快要七点了。
    她看着焕然一新的卧室，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她把整理出来不要的物品，都分类打包好，拿着手机出门，准备下楼扔垃圾，顺便去个超市。
    俞言喜欢这个时间去超市。
    下班以后，超市里很热闹，她有时候并不需要买什么，她只是想进去感受那股生活的气息。
    她会推着车，听着丈夫和妻子抱怨今天的小青菜不够新鲜；会笑着给并排而行的情侣让路；会看小孩子和妈妈撒娇要玩具；还会跟在爷爷奶奶身后，听他们讨论哪里的鸡蛋更便宜……
    这一次俞言没有推着空车乱走，她很出息的把自己的购物车装满了！
    她自己要养身体，已经开始有意识的跟着视频学做饭，跟着博主学健身。
    因为今天梦见了俞妈妈，她又想起来妈妈以前给她做的鸡汤。
    俞言初中的时候开始长智齿，去看了牙医，医生说牙齿长的很正，不建议现在拔出，如果觉得疼，可以周期性的切开牙龈，帮助牙齿生长减缓疼痛。
    俞言那段时间不爱吃饭，迅速的瘦了下去，俞妈妈心疼女儿，就给她做鸡汤。
    鸡肉都煮的软烂化在了汤里，那股鲜香，能将俞言对妈妈的思念具象化。
    这一次，俞言特地挑选了半只土鸡，想要自己试着复刻这道妈妈私房菜。
    俞言一手一个沉甸甸的大袋子，眼看着小区就在马路对面，她过道就到家了。
    “俞小姐回来啦！”
    路过门口的保安室时，俞言看到了昨天和她聊天的那个保安大叔，大叔看见俞言双手都提着袋子，一边和她打招呼，一边就从保安室出来，帮她开了小区的门禁。
    “师傅好呀，还没下班呢。”
    俞言也是笑着回应着。
    “没呢，今天我晚班。”
    俞言进门以后放下袋子，从里面翻出来一串香蕉，还有几瓶饮料，就拿起来要送给保安大叔。
    “您拿去和其他人分分吧，这天气也热起来了，这饮料您现在快喝，还是冰的呢。”
    俞言今天心情好，笑的好看，话说的也体贴，大叔倒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昨天接了樊华的烟，今天又拿人家吃的，这成什么了？于是他推拒着不肯拿。
    俞言不想和他争执，于是越过他，把东西放在了值班室的桌子上。
    “您拿着吧，我先回去啦。”
    俞言走过来，提起地上的袋子就要走。
    “言言，真的是你啊！我找了你好久了，原来你改名字了！”
    俞言顺着声音转过身，看见了站在门禁之外的老人。
    “我早该知道的，你和你妈妈一个姓了。我找了你好久了，言言，我是你爸啊！”
    俞言看着冲她跑过来的老人，手里的袋子都掉了下来。
    “嘭！啪！”袋子里的玻璃瓶子都碎了，破碎的玻璃扎破了包装袋，红的酒，橙的汁，棕的醋……各种颜色的汁液顿时流了满地。
    俞言呆呆的站在那里，脚上的白色帆布鞋被染湿了也没有反应。
    “爸爸。”
    俞言站在初夏的晚风里，浑身发冷。她告诉自己，你已经长大了，你是俞言，你是俞言！
    可是看着对面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他的嘴张张合合，他在说，我是你爸爸！
    俞言想要跑，想要大声的喊出来，不你不是了，你当年抛弃我和我妈的时候，你亲口说过，我们和你再也没有关系了！
    可是她动不了，她的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她连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冲进来，抓住了她的手。
    “哎！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我们这里外人不能进的！”
    门卫大叔看着冲过来的老人，他也不敢生拉硬拽，于是他拿着对讲机赶紧找上级求助。
    很快，物业大厅就出来了几个人，他们扶着老人，拉着俞言，进了物业办公室。
    保安大叔看着被大家带走的俞言，她从老人出现，就一句话都没说过，好像被吓傻了。反倒是这个老人，一路上吵吵嚷嚷，一直叫嚷着自己是她爹！
    保安大叔年纪大了，见过的新奇事多了，看了俞言的反应，也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叹口气，躲回保安室。
    “喂，小樊啊，我跟你说个事啊……”
    “言言，我是你爸啊！你看看我，你的鼻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还有你头上这个美人尖，和你奶奶一样的。”
    不管物业的人问了什么，俞言都不说话。物业的工作人员看着老人身上破烂的衣服，脏污的头发，身上甚至还有隐隐的臭味。老人不断的吵嚷着，他们也渐渐变的不耐烦。
    于是有人悄悄的报了警。
    樊华紧跟着警察，前后脚一起进了物业大厅。
    樊华被保安拦住，只在警察开门的瞬间，透过门缝看见了呆坐在那里的俞言。
    看着俞言空洞的眼神，樊华的心，好像被人握住了。
    他想立刻冲进去，把俞言抱在怀里，跟她说，我在这里呢。
    物业大厅门口挤了很多人，刚才的纷争吸引了很多业主，有人说这个老人就是之前在小区里乱窜，敲业主门的那个流浪汉。
    听说他是来找女儿的，业主群里立刻炸了锅，他们都渐渐聚拢过来，想要看看这个不孝女是谁，竟然让自己的父亲流落街头，变成了流浪汉。
    因为来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了，物业不得不把所有人都拦在门外，樊华过来以后，一直说自己是俞言的朋友，但是物业的工作人员，只是笑着点头，嘴上一直说着好，但还是客客气气的把人关在门外。
    樊华又急又气，看着在眼前关上的门，看着被那个老人推搡着没有反应的俞言，樊华气的直接一拳头砸在了门上。
    “干什么呢！谁砸的门？”
    这一拳用了力气，不仅吓到了外面的人，也顺利惊动了里面的人。
    警察叔叔过来开了门，帽子上亮闪闪的警徽，让走廊里聚集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我，是我砸的！”
    樊华无所畏惧，向前一步，站到警察叔叔面前。
    “我是她朋友，但是这些人不让我进去，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警察叔叔看着樊华一脸的焦急，又回头看看一直拒绝合作的俞言，也点点头后退一步，把他放了进来。
    “言言，没事了，我在这呢。”
    樊华进门以后直奔俞言，他蹲在她面前，从下往上，去看她的眼睛。
    他这次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握着她放在膝盖上交握的双手——她的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但是掌心却白惨惨的没有血色。
    樊华要心疼死了。
    “言言，这是谁啊，是我女婿吗？”
    老人看见樊华进来以后直奔俞言，他还以为这是俞言的丈夫。
    俞言被樊华握着手，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她看着自己被樊华握紧的手，又顺着这手，去看樊华。
    她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这时，她听见了老人的话，突然就笑出了声。
    “爸爸，你说这是谁？”
    俞言甩开樊华的手，缓缓的站了起来，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笑着，她看着老人。
    “你的女婿？你知道你的女婿姓什么吗？”
    她一边说，一边一步步，慢慢的走到老人面前。
    “你怎么会有女婿呢，你不是连我这个女儿都不要了吗？”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语调不急不缓，脸上甚至挂着甜甜的笑。她今天没有化妆，简单的扎着一个丸子头，穿着居家的卫衣和帆布鞋。
    清爽稚嫩的就像一个高中生，可是这样的俞言，竟然让对面那个一直吵闹不休的老人，哑口无言。
    他看着眼前的俞言，听着她的问话，慢慢的，和他记忆里那个委屈而倔强的身影重合了。
    “可是言言，我是你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