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平原,只留下江平之一人。
他感觉有一股气流从额头涌入,跟之前飞萤透体的感觉相似。只不过这股炁流明显更浑厚,更粗壮,行进速度更快。
且它并不仅是只向这心脉而去,而是流向身体的四肢百骸。
然后他感觉到五脏六腑,连同每一条肌肉,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经脉,每一颗牙齿此起彼伏的刺痛感。
就像无数挤满的虫子在里面挣扎穿行,又像很多根针想顶穿身体破体而出。
痛,如此地痛。
这种疼痛比以往承受的所有痛 都更全面,更强烈。由内而外,遍布全身。
初时他疼得在地面缩成一团,两腿乱蹬扬起不少尘土。
后来他似疼得麻木了,双手握拳,只是全身不住地流汗。
然后他又开始双拳在地上乱锤,又转锤为抠,抠得指甲断裂,指尖鲜血直流。他甚至抓着楚子期手臂在空中乱挥乱舞。
如此反复快半个时辰,他终于静下来了,他瘫软地躺着 时而大口时而急促地呼吸。
他已用光他所剩不多的力气,疼痛仍然在持续,但已在逐渐减缓,进入了承受范围之内。
其实道人并非要折磨江平之,按理来说劲气入体的一瞬间后,江平之就会死。
江平之根本来不及感受到痛苦,就会全身穿孔而死。
他很有信心。没有一个凡人能在劲气中活下来。
所以他立即就走了。
在他心里,因为看见江平之和楚子期在一块儿,下意识地认为:江平之之所以活着,也是因为跟楚子期一样,是十里黑暗外的漏网之鱼。
他并不知道第一次江平之是在流萤入体后,活了下来。
他更不知道,江平之活下来了第二次。
不仅活了下来,江平之甚至感觉自己的经脉变得更有韧性,筋肉更为凝实,内脏更为强健。
他甚至有种错觉,那种劲气在不能破体而出之后,渐渐地已经转化为了他力量的一部分。
之前疼痛一直野蛮地占据了他全部的精神和注意力。直到此刻,江平之脑子才逐渐清明,有力气去思考。
他感到茫然。
他想不通,
为什么道人没有杀他。是因为自己无足轻重,他不愿多造杀业么。
既不愿杀他,又何故多此一举来折磨自己。
道人走前吟的诗是什么意思?
楚帅死了。
就死在自己面前。
楚帅一直是他的榜样,是他心中伟岸又遥不可及的人物。
楚帅教他做事,他耳濡目染的学习行军打仗的经验和智慧。等若是他半个父亲。
在楚帅身上,他看到另一种人生。一种光芒万丈的人生。
他甚至觉得楚帅这种人是不会死的,在战后死人堆里找到生还的楚帅之后,江平之更确信了这种想法。
但他现在却彻底死了。
江平之呈一个大字型躺在大地上。此时已是酉时,接近戌时。
这会儿太阳已快落山了。天空一半灰暗,一半血红。
现在我应该何去何从呢?
今天几号?
铜关城是不是已经破了?
他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变空了。眼神空了,连心也空了。
强风吹拂,他只是愣愣地瞪着天空。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雨一滴一滴打在江平之的脸上,衣衫上。
初时雨不甚急,一会儿就变大了。
落地有声,冲刷着脸上的泥沙和地上的血污。
江平之还是没有动。
……
雨停了。
四周一片黑暗,黑暗中偶尔传来蟋蟀和不知名的虫鸣声。
远方似有狼叫,是否正在啃噬战友的身体?
江平之还是没有动。
……
上午,
烈日当空。
江平之有些困了,他想睡一觉。
于是他睡了。
……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了楚帅 梦到了血战 梦到了庆功宴;梦到了星夜赶路,梦到了双亲,梦到了大黄;梦里大黄在舔他手臂,梦里双亲叫他醒来。
于是他便醒来了。
一醒来,他就看到了一只野狗在嗅他的手臂。
附近还有两三只野狗,在分食楚子期的大腿。
他腾地一下跳起来,冲上前去 途中拔刀出鞘,寒光一闪,野狗措手不及,一只被他拦腰斩断,一只脑袋被劈掉一半。
另一只见状落荒而跑。
江平之怒火攻心,拔腿直追。野狗本就善于奔跑,四腿齐用,速度极快。江平之手持快刀,紧追在几步之外,毫不落后。
在平原上,一人一狗,追逐了十七八里路。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在追野狗,还是追那种已经逝去的人生,
他眼珠血红,只是不停地追,不停地追;仿佛身后有什么让他恐惧的东西,又好像他非要将眼前的野狗千刀万剐。
最后还是野狗体力不支。速度刚一放缓,被江平之撵上,一个上挑,刀光从左下而至右上,一闪而过;
可怜的野狗身首分离,横死当场。
一通奔跑下来,江平之也有些气喘。还刀入鞘,慢慢原路返回。
楚子期右腿已经被吃掉了一半。
江平之将他四散的躯体和头颅收集到一起,各自拼好。 用刀就地刨坑,土质松软,并不算难挖,只是土中有不少沙石,经常会崩到刀刃,伤其锋利。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刨好了一个长方形深坑。
他小心翼翼把楚子期各个身躯放进土坑中,尽量保持着完整的形态。然后将挖出来的土一股脑填进坑里。再用手将土拍实。
“可惜此间没有树木,以作墓碑。”
江平之想到此节,折回天光谷山脉,砍断一棵大腿粗桦树,取了中间大概三尺五寸长的一节。再取中间最宽一寸厚削成木板,插在腰带上。
做完这些,艳阳高照,额前微微出汗;长刀的刀口崩裂得也不成样子,难以再用。
随手往地上一插,刀入土石一尺,铮铮摇晃。
江平之下山走到山腰处时,这个角度没有灌木遮挡,远远能看见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