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江南的周星文。
正在大街上,双手插兜,不停地踢着腿。
有人觉得他在锻炼身体,有人觉得他在练功,有人觉得他在跳舞。
但他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只是不停地踢着。
如果有人去问他在干什么。
他会说,他要一脚踢出整个盛夏。
他不停地踢,不停地踢。
从清晨提到日暮,
从人潮汹涌踢到人走茶凉。
他已这样踢了两个月,或者更久。
他已把鞋子踢开了线,他已换过十三双鞋子。
没关系,他有从陈乐贤那得来的很多字画。只要随便卖掉一张,就足够他换一百双,一千双鞋子。
他还有之前从瓮中道人那获得的内丹。
在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他终于吃了下去。
虽然只吃了一小部分。
他马上就浑身发热,皮肤像有一百只蚂蚁在身上爬。
他手舞足蹈,他在地上打滚,他跳进宅子前的池塘,都没有用。
可是当他发现自己双手插兜,一直踢腿,会好受很多。
所以他便开始一直踢。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踢,他要踢到什么时候。可是唯有这样,才能缓解身上的不适。
与江平之和顾影别后,他在茶棚偶遇过一个高手。
一个用剑的高手,一个剑客。
那个剑客在他眼前,眨眼间杀了七八个山贼。
他向那位高手请教,该如何能把剑练得像他一样快?
剑客说:“第一!要心无杂念。”
“第二!要诚于心。只有诚于心,才能诚于剑。”
周星文问,什么才叫做诚于心?
剑客说,诚于心,就是心无杂念。
周星文问:“那两点岂不是一点?”
剑客拍拍他的肩膀:“万法归一,两点即是一点,正如百剑千剑即是一剑。你很有慧根,好好努力!”
说罢洒然而去。
之后周星文在家中琢磨,究竟怎样才能心无杂念。
他现在找到了。
所以他就算没有服食丹药,也会这么一直踢。
他相信,只要他一直这么踢下去,总有一天,能一脚把一头牛踢死。
但是有一天,有一群地痞流氓看不下去,
叫他不要再踢了。
他不听。
几十号人,把他围着一顿毒打。
他双手插兜,被打得不知道还手。
流氓打够了,逐渐散去。
他爬起来,继续踢。
他不在乎。他已经历过生死,挨顿打算什么。
战争仍在进行,可是周星文已觉得恍如隔世。
他偏安一隅,
早已远离了狼烟烽火;他模模糊糊中,已不记得每次与谁交过战,甚至不记得不同战役中,自己最上头的将军是谁。
但他记得江平之。他怎么可能忘了江平之?
每每想到他,周星文总会觉得怀念。
那段血腥紧张离奇,但又十分难忘;
转念间,他突然很庆幸江平之没在这里。不然这里就恐怕又多了几十具尸体。
周星文与江平之性格不同,他虽该站出来牺牲的时候绝不会腿软,可是要让他去杀人,他没法像江平之那样毫无顾忌。
“不知道江兄与顾影是否还好?”
他又开始踢了。
哪怕鼻青脸肿,哪怕满身灰尘。
他仍要踢出个虎虎生风,踢出个一日万里!
正是他这份坚持,三年后的武林多了一号人物,叫作“黄金右脚。”
黄金右脚的脚,不仅可以开碑裂石,取人性命;更重要的是所有被这只脚击败的人,都回忆说,被踢中的一瞬间,眼前一黑之前,都出现了幻觉,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夏天。
阳光明媚的、有些风沙的、燥热中似乎又有清风的夏天。
夏天的海边,似乎有一个身材偏胖的男人,双手插兜,以奇怪的节奏挪动,左右交替着踢腿。
他的脚步充满着奇妙的韵律,诠释着洒脱的态度,他的眼神闪烁着不屑的光,仿佛在嘲笑世间所有的执迷不悟。
这位“黄金右脚”正是周星文。
他赢与不赢,只有这一脚。
无论你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万般兵器,内门外门;他只会出这一脚。
但这一脚无人能挡!
它踢飞过武林被称为‘小李探花’的飞刀,踢飞过上官金虹的龙凤环,天机老人的天机棒和西门吹雪的剑。
有武林人士茶余饭后开玩笑说,就算是孙悟空的金箍棒,大概也会被“黄金右脚”踢飞。
百晓生连夜修改兵器谱,将周星文的脚排到了第三名。
之所以不是第一,只是因为这只脚很少杀人。黄金右脚虽没有败给李寻欢与上官金虹,却也没有赢他们。
因为他只出一脚。
这是他的道。
周星文说,一脚就是一脚。多一脚,少一脚,都不算一脚。
有江南巨富愿意散尽家财,求周星文教他这一脚;南方有号称“唐寅第二”的画圣,慕名而来,愿意为他画满一百幅画,只为一睹这一脚的风采。
而周星文只是说:“我不要你的万两黄金,也不要你的一百幅画。”
我这一脚,只要愿意学,我人人可教。
巨富与画圣感激涕零,连忙躬身求教。
周星文背负着双手,长发迎风而动。
他缓缓开口:“第一,要心无杂念!”
“第二,要诚于脚!”
巨富问道:“什么才叫诚于脚?”
周星文高深莫测:“诚于脚,就是出脚时心无杂念。”
画圣挠头:“那两点,岂不是一点?”
周星文面露满意的神色,拍拍他的肩膀:“不错。你已入门了。你已悟到了精髓!”
……
再后来,说书先生讲述紫禁之巅叶孤城与“黄金右脚”决战的故事时,开场白是:
“长枪策马平天下,黄金一脚定乾坤。”
华山论剑。
当武林中被称为剑神的谢晓峰被周星文踢晕后,他清醒后说道,
我并非是败给那一脚,而是败给了,回忆中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