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的雨声,敲击着睡意,她睁开眼,周围很暗很暗。昨晚窗户没有关严,风吹动了墨绿色纱帐的风,但现在这天气,早已说不上冷了。
掀开床帐,冯葵花想象自己是一具刚刚苏醒的千年女尸,她想到了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西游记》,那个在洞窟中复活的白骨夫人。下雨天,冯葵花总是会有很多阴郁的幻想。
她推开窗,站在窗前梳理自己的头发,三角梅高举着自己的花朵,像雨里的红蜡烛。她叹了一口气,好烦,不想上班。
她慢慢吞吞地梳着头发,慢慢吞吞地洗漱,拖拖拉拉地吃了早饭,磨磨蹭蹭地找出雨伞,在出门前的最后一秒,丢下雨伞,躺在摇摇椅上,长叹一声“苍天啊,我的生活毫无乐趣。”
快到中午的时候,灵凤来找她,她穿着一身绿花的白绸裙,打着把竹青色的伞,一进门就说,“葵花,原来你在家里。”
“有事吗?”
“你不是想找一个先生来,教姐妹们读书识字吗?”
“是有这么回事——这件事情我已经交给小芸去办了。”
灵凤道:“我倒是认识一个人,觉得……挺合适的。”
“哦,”葵虎翻了个身,“男的女的?多大了?哪儿人?”
“男的,”灵凤淡淡笑道,“今年二十二,家住在棉花街。”
“是不是长得挺好看的?”
“嗯。”灵凤低头微笑,白皙的脸颊上,晕开淡淡的绯色。
葵花点了点头,“他家里几口人啊?”
“他……家中只一个老母,还有两个老家奴。”
葵花撑着脑袋看着她,流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啊......是,不是......晏先生的确是博学多才,风度翩翩。”
葵花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着椅子扶手,咯咯咯咯笑着,简直停不下来。
“你笑什么?”灵凤流露出羞恼的神色。
葵花自言自语地说道:“博学多才固然很好,风度翩翩却不太妙。”
“为什么?”
葵花没有回答,只是说道:“这件事情,你去和小芸商量吧,你们拿主意就好,不必再来问我。”
“好吧,”灵凤嘟一嘟嘴,“那我去了?”
“去吧。”
灵凤撑开伞走了,葵花枕着手臂,自言自语道:“谈恋爱真好啊,我也想谈恋爱了。”
转眼又是中秋,厂里放了假,像往年一样,葵花要和大家一起过节,除了当年绘春苑的姐妹们,今年还多了卢司司。前两天刚从齐云州带回来的两百多斤螃蟹,养在海水池子里,葵花全都取了出来,送了六十斤给段璃昉,又让人将一筐螃蟹、两盒月饼、还有几盆菊花送去白云观,交给守静道长,又拿出一百斤,给各处的生意伙伴们送了些,剩下的都留着晚上吃。
八月十五这天,葵花中午去段府赴宴,晚上回来和大家一起赏月吃螃蟹。卯时刚到,冯葵花就起床了,卯时初刻,相当于凌晨五点,起这么早,就为了化妆做造型,冯葵花一边拍粉,一边质问自己,“我真的有这么在乎这张脸吗?我多么怀念那个可以素颜吃席的世界啊。”化完妆,先吃个早饭。吃完饭,翠玉、软红香、小雀斑三个人过来帮忙弄头发,这种繁复的发髻,再加上满头的金钗发簪,一个人不知道要弄多久才能弄完。衣服上也要有华丽的刺绣,才配得上冯葵花暴发户的身份。冯葵花这一身虽然华丽,但是整体上色彩和谐,搭配得当,不显得杂乱,而是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
收拾停当了,葵花站起来走了两圈,小雀斑笑道:“瞧瞧,瞧瞧,多好看,这么好看的,平康坊里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说什么呢?”翠玉道,“不会说话就闭嘴,我们葵花的气派举止,起码也是个国公府的小姐,哪儿是别人能比的。”
葵花道:“我既不是平康坊里的妓女,也不是国公府里的小姐,我啊,我就是一个有钱的漂亮村姑,很平凡,也很优秀。”冯葵花一撩头发,打了个响指,“我出发啦!”
“晚上早点回来吃饭,小村姑。”
“好的。”
姐妹们把葵花送出门口,葵花上了车,靠在车壁上小憩一会儿。赶车的老陈是宋嫂介绍来的,平时喂喂马,有空也替大家赶车。到了段家门口,葵花下了车,段璃昉出门相迎,葵花回头道:“我的包袱在车上,老陈,你替我拿进去吧。”
老陈慌了,“我就是一赶车的,不……不会干这种活儿。”
段璃昉便吩咐小厮,“把包袱拿进去,交给你莺莺姐姐,叫她好生看管。”
“有劳了。”葵花谢道。
段璃昉道:“今日家宴,都是自家人,姐姐大可随意些。”
葵花微笑道:“如此甚好。”
冯葵花一边往里走,一边暗自感慨“没有丫环仆人,的确很不方便啊。一个包袱,我难道不能自己拿吗?我当然能拿,但是大家都不拿,都让丫鬟拿,否则就认为不体面,所以我就不能自己拿,要想融入一个圈子,必须遵守这个圈子的规则,这谁能有什么办法呢?”
穿过两层院落,便看见段老太太亲自走出房门迎接,冯葵花赶紧上前行礼。
段老夫人便令人扶起来,拉着葵花的手道:“好个标志的女孩儿。”她仔细端详了葵花的脸,又看她的手,笑道:“只是手有些粗糙。”
葵花立刻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如同牛毛细针扎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仿佛在说,纵然她身着绫罗,头插金钗,但她手上的老茧和皱纹,是不可磨灭的印记,证明了她的贫穷和低贱。无需言语,只需要一抹笑容、一个眼神,众人便心领神会。
葵花将手高高举起来,“我这手可不是普通的手呢。”
“哦,那是什么呢?”段璃昉道。
葵花笑道:“是我白手起家的功劳簿。”
进了屋子,与众人相见完毕,说了些客套话,冯葵花便起身去厢房更衣,换好了衣服,又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
葵花观察着屋子里的人。之前段老夫人对段璃昉说:“今日是家宴,来的又是你的长辈,你也不必回避了”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在坐的还有一位年轻女子。她是段璃昉的表姐,佳宜小姐。葵花见她孤身一人在此,又观察她和丫鬟说话时的态度神情,就知道她已在段家生活多年。
这时一个紫衣夫人道:“听说前些日子,冯姑娘想入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