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葵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感到十分恼怒,因为她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既弄不清楚自己对魏无缺的感情,又不知道如何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冯葵花带着怒意,非常迅速地反问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我有关系了……”
“有什么关系?”冯葵花冷冷看着他。
“没……没……不是……我只是……我只是……”
“支支吾吾的,”冯葵花顿时火冒三丈,“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俊锋忽然笑着道:“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你……你……”冯葵花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李俊锋一张俊脸凑到她眼前。
“你这个人……你怎么……”冯葵花道,“我冲你发脾气,你为什么不生气啊?”
“因为......我也不知道。”李俊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你——”一阵沉默过后,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欲言又止。李俊锋望向她,眼神中流露出喜悦。
“这该死的默契!”冯葵花心中暗道。她看了一眼窗外,说道:“那个,时候也不早了,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李俊锋刚走出去,宋嫂进来道:“轿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好。”
出殡这天,起棺时需得由男性直系亲属摔盆,娟丽没有子女,自然也没有儿孙来完成这一职责。只有朝暮阁的三个姑娘,算是她的义女。青柚如今做了柳吟风的妾室,但柳吟风可不认为自己是娟丽的女婿。娇娇跟朝暮阁早已决裂,来给翠玉送葬已经是仁至义尽。最后只好让滟红,以女儿的身份摔盆。
冯葵花参加完葬礼,去了翠玉家里。和平时一样,翠玉给她准备了吃的,两个人聊起了最近发生的事。
翠玉将一碟酥饼推到她面前,“这是蜜云斋新出的酥,叫笑口常开,好多人抢着买,据说还有人出几倍的价钱都买不到。”
冯葵花尝了一个,呷了一口茉莉花茶,幸福地笑道:“真好吃!”
翠玉道:“你要是喜欢,不妨多拿些回去,不知道魏公子,尝过这糕点没有。”
听到“魏公子”三个字,冯葵花轻微地叹了口气。
“怎么?”翠玉不动声色地问道,“又吵架了?”
冯葵花思绪混乱,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开口。
翠玉又道:“他是贵胄子弟,脾气骄纵,你一向对他多加忍让……但你又是个火爆脾气,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你们两个在一起,难免要吵架。”
冯葵花道:“你是说,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翠玉笑道:“倒也不是说,性格不合,就一定要分开。问题的关键在于,你想要什么?”
冯葵花笑了笑,“一语中的,你真是我的军师啊。”
一个女人为什么需要男人?在传统社会中,女人通常需要寻找一个男人当作依靠,这是一种交易,她用自己的身体、生育能力、以及操持家务的能力,换来男人一辈子的养活。这交易并不怎么公平,因为她们别无选择。她们既没有自食其力的能力,也不被允许这样做。当女人不需要被男人养活,她们又希望从男人身上获取什么呢?
少数的理想者,渴求一段真挚的感情,多数的现实者,希望用身体、生育能力换取更多的金钱。有人被欲望诱惑,有人渴望权力,缺爱的人想要偏爱,不安的人追求安全感......可是如果一个独立的女性,用她的身体和生育能力去换取什么东西,她就从人,退化到了物品的地位上。她们往往察觉不到自己人生的可悲之处,因为在她们心里,金钱的重要性,是在人格和尊严之上的。
冯葵花是一个,能力和精神都十分强悍的女人,她深知自己是被爱着的,独立自强,内心充实。她在感情上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翠玉道:“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冯葵花默默摇头。
“不要紧,日子还长,慢慢地想。”
冯葵花走到翠玉身边,坐在她前面的脚榻上,用她的膝盖枕着头,说道:“我好累啊。”
“那就给自己放几天假吧。”翠玉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别回去了,跟我一起睡,像以前一样。”
冯葵花便笑道:“要是我留下来了,怕是有人要不高兴了。”
翠玉面露几分羞怯,说道:“别管他。”
冯葵花在翠玉府上住了几天,那天细雨蒙蒙,不适合出门,叫了两个女说书先生来,听故事解闷,冯葵花忽然问翠玉:“为什么人要恋爱要结婚呢?”
“因为这是人的天性,”翠玉道,“人应该遵循顺应天性。”
“可是……”冯葵花道,“好逸恶劳是人的天性,但我们赞美勤劳的人,厌恶懒惰的人。”
“那是因为,勤劳能给我们带来好处。”翠玉道。
冯葵花又道:“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舍己为人的行为、舍身取义的行为都违背了人的天性,却被人们所赞颂,这些行为能为我们带来什么好处呢?”
“那是因为,这是高尚的行为。”
“什么又是高尚呢?”
“这……”翠玉答不出来。
“抛开这一点不谈吧。”冯葵花道,“恋爱、结婚是高尚的行为吗?对我们有好处吗?”
翠玉惊讶地说道:“可是如果没人结婚,人类就会不存在了啊。”
“人类消失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冯葵花道,“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一天,我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其实,所有事物都是会消失的,人类也不例外。永恒不变的,似乎只有时间本身,但是如果所有事物都消失了,又是否还有时间?”
翠玉笑着道:“你又说疯话了。”
“如果我是一个疯子就好了,”冯葵花道,“这样我就不用做一个正常人了。”
“你太累了,”翠玉拍了拍她的背,“好好歇一段时间吧,休息好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冯葵花并不认为自己是胡思乱想,但她也不想争辩什么。正在这时,只见下人打起帘子,冯明彦进来道:“你们看,是谁来了?”
段璃昉跟在冯明彦后面进来,“姐姐,翠玉姐姐,你们好清闲啊。”
翠玉笑着道:“来得好,正在说一枝花,有趣得很。”
“哦,”段璃昉走过来,“几日不见姐姐,原来在这里逍遥快活,怎么也不知会小弟一声。”
冯葵花懒懒道:“你这不是自己找来了,还用得着我告诉你吗?”
段璃昉道:“姐姐这样说,是怪我不该找来,打扰了姐姐在这里过悠闲的日子。”
冯葵花道:“来者是客,我怎么会怪你呢?”
段璃昉道:“还好姐姐是不怪我的,不然,我可不敢再往姐姐住的地方跑了。”
翠玉掩口而笑,“你这话里有话呀。”
冯葵花站了起来,对段璃昉道:“屋里闷的很,陪我出去走走。”
翠玉连忙道:“外面在下雨。”
冯葵花道:“下雨可以打伞啊。”
段璃昉也站起来道:“小弟我,唯姐姐之命是从。”
飞雨蒙蒙,远处山头云遮雾罩,两个人撑着伞,行走在花园小径上,冯葵花道:“你听说了没有,老宋的事情?”
“嗯?”段璃昉愣了一下,“姐姐是说……宋老爹替张家运了几次货的事情?”
冯葵花又道:“柳吟风知道吗?”
段璃昉道:“这件事情,柳大哥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冯葵花道:“宋宽福瞒着我们替别人送货,这倒没什么,可他竟然把钱给独吞了!走,叫上柳吟风,咱们一起去找他算算账。”
段璃昉道:“无论什么时候,姐姐总能对局势了如指掌,真是让人又爱又怕。”
冯葵花尚未回答,一个沉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姐姐?叫得这么亲密,真是让人恶心啊。”
冯葵花头也不回,问道:“你来做什么”
魏无缺从后面走过来,没有打伞,肩膀已经湿透了,“有些人出去了就没有回来,我来看看,她死了没有。”
冯葵花问:“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还活着。”
“既然看到了,那你就离开吧。”
魏无缺冷笑,“这么急着赶我走,是怕被我坏了好事吗?”
“魏公子,你当真是误会了。”段璃昉赶紧澄清,“我跟姐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感情就像亲姐弟一样。”
“滚!”魏无缺对着段璃昉怒喝一声。
段璃昉道:“姐姐,看来魏公子对我的成见很深,我还是先走吧,免得加深你们之间的误会。”
“不许走,”冯葵花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姐姐……”段璃昉低头看着她的手,喃喃道。
魏无缺直接走过来,搂着冯葵花的肩膀道:“我们回去吧。”
“回哪里去?”冯葵花翻了个白眼,“致志园已经被烧了,我可没地方回。”
“你还不走吗?”魏无缺看了一眼段璃昉。
段璃昉道:“如果姐姐需要我,我当然会选择留下。”
魏无缺用藐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那你就留下吧。”说完,他直接将冯葵花抱了起来,朝前走去。
“你……”冯葵花挣扎了两下,突然感觉四肢沉重,毫无力气,手里的雨伞也拿不住,落到了地上。
段璃昉刚想追上去,就被魏无缺的一个眼神镇住了,他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地上的两把雨伞,地上的水坑倒映着被愁云笼罩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