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情……”
“你出卖了我,母亲。”
“你……你叫我什么?”
“母亲,”冯葵花又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感,“其实我早就知道您是我的母亲,但是既然母亲不想认我,我就假装不知道,我理解你的苦衷,体谅你的难言之隐。可是你,你出卖了我。”
赵滋兰顿时觉得心如刀绞,“葵花,你……不是……我……”
“我是为了你好。”冯葵花打断她,“你是想说这句话吗?”
“我承认,我是为了我自己。”赵滋兰道,“但是这段婚姻对你而言,未尝没有好处。”
冯葵花道:“比起那点儿好处,我更在意在这段婚姻中,我必须牺牲掉的那些东西。比如自由、朋友、事业,还有阶级立场。”
赵滋兰沉思片刻,问道:“你是铁了心,不想嫁进燕国公府?”
“没错。”冯葵花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赵滋兰神情果断,“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她转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刀鞘镶嵌宝石的匕首,“那你就用这把刀,划花你自己的脸。只有这个办法,能让魏家主动退婚。”
冯葵花震惊地看了一眼赵滋兰,这个女人竟然有如此狠辣果决的一面。
冯葵花将匕首拿在手里,望着那冰冷的刀锋,心里有些发怵,“非要对自己这么狠吗?”
“我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赵滋兰转过头去,不忍心看这画面。
“我再想想别的法子。”冯葵花把匕首插入刀鞘。
冯葵花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赵滋兰的眼珠子就跟着她转来转去。
“可想到法子了?”赵滋兰定定地看着她。
“姑且一试。”
听说崔大小姐来了燕国公府,府里的丫鬟姨娘们都抑制不住好奇,躲在院子里偷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把无法无天的三公子迷得神魂颠倒。
但是当崔大小姐从轿子里潇洒利落地走出来的时候,却令众人大跌眼镜。“这不是冯姑娘吗?”众人纷纷议论。
冯葵花从一个丫鬟身边走过,丫鬟低着头不敢说话,冯葵花笑道:“这不是小桃嘛,怎么不认识我了?”
“我认得您是冯姑娘,可是您怎么又变成崔大小姐了。”
“一言难尽,”冯葵花叹了口气,“本来我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可是换来的却是冷漠和疏离,不装了,我摊牌了,崔尚书是我爹。”
“这府里人是有些踩高捧低……所以您为啥要假装成一个村姑?”小桃小声地问。
“大家闺秀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合适吗?换个身份掩人耳目罢了。”
“哦——”小桃恍然大悟。
“刚才在路上,我看到府里人都忙忙碌碌的,这府里有什么事情吗?”
“害,别提了。这不是年末了吗?外地官员要进京考核,前个儿西边刚传来信儿,咱们家的公主和驸马已经快到京城了,东边又传消息来说,二公子和夫人已经在路上了,这时间又紧,他们随从又多,好歹要把住的屋子收拾出来,这几天,整座府里就没有人是不忙的,除了三公子,说到三公子,还没跟您说声恭喜呢,以后啊,您就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了,按理儿我不该这么跟您说话,没大没小的,但是我知道您好脾气,不跟我小丫鬟计较,唉……只是以后,咱们终究是有了区别了。”
“好了,好了,”冯葵花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口气说这么多,也不怕累死。”
“累是累不死的,说话哪儿能累死啊,擦地才累呢,半天直不起腰都……”
“好,行了,打住,郡主娘娘在哪儿呢?”
“在偏厅。”
冯葵花走进偏厅,正欲开口,几个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启禀郡主,驸马公主的车骑到清水门了,已经派人前去迎接,从郊外到国公府大门,每隔二十里都有人驻守。”
“我亲自到大门外迎接。”她又对冯葵花道,“你去换身衣服,也到大门口等着。”
国公府门外的道路,早已打扫干净,闲杂人等一律回避,冯葵花急急忙忙来到大门外,众人连忙让开位置,让她站在金兰郡主的身后,排军开道,扈从如云,玉真公主的车马仪仗绵延有六七里长。冯葵花站在郡主后面,一言不发,看着她们婆媳相见,一大套繁文缛节。
这边相见完毕,那边老二魏无疆也到了,同样有排军开道,随行人马也是不少。
几方相见完毕,金兰郡主一手挽着大儿媳,一手挽着小儿媳,向大门口走去。
燕国公府大门敞开,金兰郡主站在右边,让开道路,说道:“君臣有别,公主是君,我等是臣,还请公主先行。”
公主站在左边,让开道路,“长幼有序,母亲是长辈,我是小辈,理应请母亲先行。”
两个人让来让去,一群人堵在大门口,姜蓉看着西沉的太阳,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旁边的人谁也不敢劝,劝郡主先走怕得罪公主,劝公主先走怕得罪郡主。
姜蓉不住地给丈夫使眼色,魏无疆就跟没看见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打呵欠。旁边魏无咎板着一张脸,皱着眉头。
姜蓉无奈,又看向门口的两个人,心说我看你们俩到底要让到什么时候,正当她满腹牢骚,无处发泄的时候,只见一人长身细腰,翩翩上前,分别向两人行礼。
金兰郡主便道:“你有什么话说话?”
“这不是葵花姑娘吗?”魏无疆露出一丝笑容,“她怎么在这里?”
“粗浅之见,不敢有污尊听。但唯恐天寒日冻,停滞门口,二位尊体为风寒所伤,因此大胆上前,为二位排忧解难。”
“但说无妨。”金兰郡主道。
“在下愚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皇权最高,我等都应该尊之敬之,而对皇权最大的尊敬,就是忠。然而忠诚之心从何而来?谚语有云,觅忠臣于孝子之家。如此说来,孝敬之心竟能生忠诚之心,讲孝就是在讲忠,但毕竟是先有孝才有忠,孝若先行,忠心便多。公主万金之躯,虚怀若谷,心怀大义,还请郡主再勿推辞,以成全公主的孝心。”
“好一句,孝若先行,忠心便多。”玉真公主笑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金兰郡主代答:“还是工部尚书的长女,崔氏。”
“原来是老三未过门的媳妇儿。”玉真公主环顾左右,“怎么不见老三?”
四面无人应答,公主轻笑一声,“看来是又没来。”
魏无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劣弟无礼,臣一定将他绑来,让公主问罪。”
“诶~,你又来了,”公主笑得很甜,“这是家事,小孩子不懂事罢了,问什么罪,你当你家是三法司呀?”
“公主教训得是。”魏无咎低下头,恭顺地说道。
玉真公主看着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迅速调整心情,微笑道:“请母亲先走。”
“不过是个门槛罢了,”金兰郡主挽着大儿媳的手道,“咱们娘俩一起跨过去。”
婆媳两个其乐融融地走进去了,魏无咎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切~,争了半天,最后还不是一起进去了?”姜蓉嘀咕了一声,一脚跨进去了。
魏无疆走在后头,他忽然挡在冯葵花面前,左看右看,“你不是……冯姑娘吗?”
冯葵花正不知怎么回答。
忽听一个懒懒的声音道,“二哥,不是什么墙角都能挖的,小心把房子挖塌了。”
魏无缺把手搭在冯葵花的肩上,“走,我们回去。”
“我就是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想知道她是谁吗?”魏无缺搂着冯葵花回过头道,“那我告诉你好了,你弟妹。”
夜幕落下,华灯初上,侍女端着香汤等物,走进了一处房屋,珠帘深处,玉真公主略有些兴奋地说道:“这屋子布置如此用心,母亲对我们真好。”
“年年不都如此吗?”魏无咎正襟危坐,在灯下看一卷兵书,正看得仔细,连头都没有抬。
玉真公主侧躺在贵妃榻上,打了几个呵欠,撑起脑袋看着他。
魏无咎瞟了她一眼,站起来道:“这几日车马劳顿,还请公主早些休息。”
玉真公主目光向下看着他道:“今日走了许多路,我的脚酸了,想泡个热水脚再睡。”
“好,我这就让人……”
“我要你给我洗脚。”
魏无咎沉默着挽起了袖子,端起盛水的铜盆,放到贵妃榻前,伸手试了试水温,“水温刚刚好。”
“嗯。”公主点了点头。
魏无咎小心抬起公主的脚,去除绣鞋罗袜,轻轻捧着放入水中,白嫩的足,被晒黑的粗糙手背,形成鲜明的对比,水温刚刚好,魏无咎粗糙手掌按在穴位处,力道恰到好处。
洗好了,魏无咎伸出左手,去拿旁边架子上的毛巾,玉真公主缓缓将脚抬起,在他的心窝上留下一个湿漉漉、圆乎乎的脚印。
“公主……”魏无咎低头看了一眼,惶惑不知所措。
“嗯?”带着轻轻上挑的尾音,公主看着他。
“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太过分了?”公主的脚不慌不忙地,在他的衣襟上擦拭,留下一大片的水渍。
“微臣不敢。”魏无咎看着水中的倒影道。
公主出了会儿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笑道,“抱我去床上吧。”
庭院中,雪压青松,风起风停,起伏摇曳,一夜月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