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次的朝觐过后,朝廷颁下赏赐。燕国公府西院的暖阁里,冯葵花正在陪姜蓉下棋消磨时间。
姜蓉拿起一支御赐的珠花,在冯葵花头上比了比,“果然,什么首饰都是戴在你头上最好看。”
冯葵花手里捏着棋子,眼睛盯着棋盘,“我想首饰若是有心的话,必然打心底里认为,戴在夫人头上,才是它们的荣耀。”
“荣耀?我有什么荣耀?”姜蓉笑得讽刺,“在这府里,我谁都比不过。”
冯葵花正准备抬头安慰她几句,就听她接着说道:“不过呢,还好有你。”
“为什么?”
“因为等你过门儿了,我就不是垫底的了。”
虽然这是实话,但你也不必说得这么直白吧?冯葵花心里这么想,嘴上说的却是:“令尊为百官之长,夫人何必自薄如此?”
冯葵花说的是实话,姜蓉是首辅之女,虽然身份不如公主,但是她和魏无疆的婚姻,给魏家带来的实际利益才是最大的。一个很明显的区别就是:魏无咎是因为有了战功,才得以尚公主,而魏无疆是因为娶了姜蓉,才当上了州牧。
“是啊,我可是首辅之女。”姜蓉抱着自己的膝盖,双眼有些失神,“可是我爹刚当上首辅,就把我嫁到魏家来了。”
冯葵花咂摸着姜蓉这句话,捕捉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她打量着姜蓉,她看见姜蓉手上带着一只镯子,笑道:“夫人手上的镯子,是岚山翠。”
“眼光倒是不差。”
“岚山翠这种料子,被人挖得太狠,如今已经找不到新的矿藏了,但凡能找到一块玉料,都是绝品。花雨阁前年得了一块岚山翠的玉料,精雕细磨,做出这么一对儿镯子,原来是被夫人买去了。”
姜蓉道:“你怎么知道这镯子是一对?”
“花雨阁的东家,与我是旧相识,这对镯子还没打磨好的时候,我去看过。因为是熟人,不好还价,所以没买。”
“原来如此,”姜蓉一脸平静,“另外一只镯子,我收起来了。我不喜欢两只手都带着,沉甸甸的。”
下完棋,冯葵花起身告辞,冯葵花走后,姜蓉走到妆台前,把手上的镯子取了下来。她打开珠宝匣子,珠宝首饰琳琅满目,却再也找不到一只岚山翠的镯子。她把镯子丢进首饰匣子里,啪嗒一声盖上了盖子。
姜蓉这一举动,被旁边擦地的丫鬟,看得一清二楚。小桃擦完地,拎着水桶回下人房里。
“小桃,”冯葵花从路边杀出来,“打听点事儿。”
“忙着呢。”小桃嘴上说着很忙,却停下了脚步。
冯葵花递给她一锭银子。
“跟我来。”小桃把银子揣进怀里,拎起水桶继续往前走,并示意冯葵花跟上。
冯葵花跟着她,进了下人住的院子,小桃把污水泼了,蹲在池子边假装洗木桶,抬头看了冯葵花一眼,“问吧?”
冯葵花道:“姜蓉手上那个镯子,我想,她如果真的有一对儿的话,这两天肯定巴不得戴在手上显摆,没道理只带一个呀?”
小桃笑道:“你这个问题,换作平时我还真答不出来。她一年到头,在这府里也住不了几天,况且女主人们的首饰都由心腹丫鬟保管,我这种粗使丫头哪里会知道。”
冯葵花道:“听你这口气,看来是知道什么了。”冯葵花又塞了一锭银子给她,“快说,不要废话。”
小桃立马道:“你走了以后,二奶奶就把手上的镯子收进匣子里了,我偷偷往里面瞟了一眼,她手上那种的镯子,根本就没有第二只。”
冯葵花翻了个白眼,“你不会以为姜蓉就只有一个首饰匣子吧?这个匣子里没有说明得了什么呢?就这点消息,也值两锭银子?”
小桃捂紧了银子,“那……要不你再问点别的?反正这银子我是不会还回去了。”
“别的……”冯葵花道,“别的我有什么好问你的?唉,算了,给我讲讲魏无疆的情况吧。尤其是,他跟魏无缺的关系怎么样?”
“这你可问对人了。”小桃道,“我是这府里家生的奴婢,他们兄弟几个的事情,没人比我更清楚。上一代燕国公走的时候,二公子和三公子都还小,只有大公子已经成年了,早早的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兄弟三个里面,只有大公子吃的苦多,又是嫡长子,一大家子,上上下下无人不敬他爱他,自然也由他继承了爵位。至于老二和老三嘛,说句实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郡主偏爱老三一些,老三长得像郡主,从小也比他二哥机灵,何况还是小儿子。爹爱长子,娘爱幺儿,没办法的事儿。老二长这么大,心里头一直是有些委屈的。二公子心里面不满,对着郡主不敢表露出来,就经常找三公子的不痛快。”
“开什么玩笑,”冯葵花笑了,“他去找魏无缺的不痛快。”
“别急呀,我还没说完嘛。”小桃道:“三公子什么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每次二公子心里不痛快,去找三公子的不痛快,回来后,就更不痛快了。”
“真够窝囊的。”冯葵花总结道。
小桃看着冯葵花,猛然想起她是老三的未婚妻,又找补了几句,“三公子虽然对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很坏,但他对待亲人还是挺重感情的。二公子有时候为了气他,故意抢他的东西,三公子从来都不计较。”
“这些信息,对我还算有点用。”冯葵花道,“合作愉快。”
魏无疆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酒气,走在回书房的路上,几个小厮想上去扶他,被他呵斥了,只能远远跟在后面。魏无疆醉眼惺忪,望见前面一道修长利落的身影,他抬眼一看,“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弟妹。”
冯葵花故作羞怯,“二公子何必取笑我呢?”
“我说的是事实,你们不是很快就要成亲了吗?”
冯葵花面露忧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魏无疆沉默片刻,“难道你……不想嫁给老三?”
“怎么会呢?能被三公子喜欢上,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你还是没有说,你愿不愿意嫁给魏无缺。”
“三公子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冯葵花道,“我本来是一个农家女,忽然摇身一变,就成了尚书的女儿,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嫁给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人,我当然是愿意的。”
“他不过是仗着母亲的宠爱罢了,”魏无疆道,“你以为,崔家凭什么愿意认你这个女儿,这背后利益交换,又岂是他做得了主的。”
“我有时候,真是羡慕三公子,可以任性而为,不像我们,有着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
“我们?”魏无疆意味深长。
冯葵花笑道:“我可没有把您算进去。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方方面面,自然都是一样的。”
魏无疆苦笑,“你应该把我也算进去的,因为我也跟你一样的,身不由己。”
冯葵花先是流露出同情的神色,说道“怎么会呢?”她转过头去,克制中带有几分慌乱,“我不该跟您说这么多话的。”然后快速地跑开了。
魏无疆先去书房醒了会儿酒,然后去陪着母亲吃晚饭,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金兰郡主看出姜蓉心情不太好,暗地里嘱咐老二多关心关心自己媳妇。
似乎是看出老二脸上有些不情愿,金兰郡主又补充了一句,“就当是,看在你岳父的面子上。”
魏无疆强压着心里的不耐烦,“孩儿知道了。”
“知道了,嘴上说得好听,我的话你是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孩儿不敢,母亲让孩儿做什么,孩儿照做就是了。”魏无疆左思右想,尽力掏出些让她满意的话来,好快些离开这里。
金兰郡主没有轻易地放过他,训了他半天,才让他走了。
魏无疆在书房坐着打了半天瞌睡,挨到天都黑了,才过来姜蓉这边。一进门就看到姜蓉冷冰冰的脸,用怨妇的眼神看着他。
魏无疆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又得罪到她了,索性装起了糊涂,躺在姜蓉旁边,拉着她的手道:“我送你的镯子呢?怎么不带了。”
姜蓉突然抽回手,走到里面,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那个镯子,“我不稀罕你的东西,拿去讨外面的狐狸精欢心吧!”姜蓉把镯子丢到了魏无疆脸上,只听一声惨叫,那镯子滚到了地上,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魏无疆坐了起来,鼻子上一道乌青,两行鼻血滴落下来。
“哎呀,二公子流鼻血了。”丫鬟们在他身边围成一团。
姜蓉忽然有几分后悔,自己不该下手这么重,犹豫着,酝酿着,怎么拉下脸来跟他说几句好话。就在这个时候,魏无疆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歹毒的泼妇!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
姜蓉的眼圈红了,“那我问你,这镯子一共有两个,剩下的那个到哪里去了?”
“你怎么知道这镯子有两个?”魏无疆睁着眼看了她半天,又躺了下去,哭天喊地地叫疼。
然而姜蓉并不打算放过他,她揪着魏无疆的衣服,上面有血迹斑斑,死命摇晃着他,“还有一个镯子到哪里去了,你说啊,你说话啊!”
“你闹够了没有!”魏无疆一把推开她,站起来道,“我在这个家是一天都没法儿待了!”
魏无疆拂袖而去,回到书房,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带着两个随从,出了燕国公府,消失在夜色之中。
冯葵花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看到魏无疆出府了,也慢慢悠悠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