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琢磨?可万一真被薛宇他们一伙儿琢磨些东西出来呢?”何心竹的双目骤然一暗,冷漠地看向魇面刺客。
魇面刺客不以为然道:“那莫无忧和唐依依二人成不了气候。”
“你已经知道了?”
何心竹有些意外,魇面刺客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竟比大内禁军眼线的讯息只快不慢,这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要不六扇门为什么总是找薛宇帮忙探案呢,那是有道理的,这人的心思确实细腻。”魇面刺客徐徐说着,手中剑身已擦拭完成,接着他又开始慢条斯理的抹着剑锷和剑柄。
“什么意思?莫无忧和唐依依不是在云来客栈吗?”
幽兰听得云里雾里,一脸狐疑的看向魇面刺客,她与薛宇在六扇门探案的这些日子里,除了觉得薛宇轻功了得之外,并没有发现他的过人之处,甚至他为人津津乐道的探案能力,在幽兰看来不过儿戏,再回想江湖上对此人的颂扬简直可笑,却不想魇面刺客竟会给薛宇如此赞誉。
魇面刺客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嘲笑幽兰身为六扇门的人员,消息竟还如此滞后,还是赞叹薛宇这人确实有点能耐:“当然不在,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已经在前往剑神小筑的路上了。”
“剑神小筑?”
幽兰的美眸第一次浮现出与她平时的波澜不惊完全不相符的骇然。她没有料到薛宇居然如此雷厉风行,在柳诗诗被杀后便想到去剑神小筑寻找线索,即便后来从云来客栈回到六扇门后的薛宇确实有些异样,行为举止与往日有些不同,但幽兰并未留心,因为她的心思全在那枚被黄雀收缴的玄铁片上。
“哼。”何心竹冷哼一声,也没有多作言语,意在提醒魇面刺客剑神小筑的重要性。
“这你们就不用担心了,老夫自有安排,就像上次行刺王彦章时,总会有后手以防万一。”
听闻魇面刺客口中的“以防万一”,何心竹霎时眼眉一挑、恼火不已,开国候府一案,他亲力亲为、贯穿全局,不但要在薛宇和王彦章面前佯装作势、不得漏出一丝马脚,还掩人耳目盗出开国候府的地图交予魇面刺客,却不想那一晚,差点被张汉杰派来的二流刺客毁了全局,想及此处,何心竹便颇有微词:“你就不应该相信张汉杰那个废物。”
魇面刺客自然听出何心竹语气中的怨恨,但他并不急忙解释,只是自顾自的回道:“他不过是枚弃子罢了。”
“现在梁国内忧外患,朝廷党同伐异,勾心斗角,对外节节败退、军心涣散,如果再不好好利用此等天赐良机,怕是日后再想复唐,就堪比登天了!”
何心竹此言不假,梁国当前穷兵黩武,与晋国苦战不休,大量田园被荒废,国力涣散,百姓怨声载道,再加上像张汉杰、赵岩这些贪恋酒色,把持朝政的奸臣宵小,此刻的梁国早已摇摇欲坠,只差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梁国不过闰朝,早已大势已去,那些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就让他们再蹦跶些日子吧。”魇面刺客对于大梁朝中的所谓名门将士不屑一顾,在他看来,不过就是草台班子,根本不足挂齿。
而就在何心竹与魇面刺客你一言我一语的快速交谈时,幽兰沉默不语,也没有聆听二人讨论的内容,她在得知莫无忧和唐依依启程前往剑神小筑之后,便已无心思去想其他。
既然莫无忧和唐依依的剑神小筑之旅已难阻止,那么眼下唯有布置周密,加快计划的步伐,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因此,幽兰闪身在陋室的角落内,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烛火,翻寻着什么,稍许,她拿着一枚铜盆,走向二人。
何心竹和魇面刺客见状,似是都明白幽兰想要做什么,当下停止话语,不再争论。
幽兰同样并未理会何心竹和魇面刺客,好似彼此之间有着默契,陋室内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唯留魇面刺客擦拭剑柄的声音。
片刻后,幽兰从屋内寻来一些稻草和枯木,尽数放置于铜盆之中,接着她又找了一块松油丢入,当一切完成之后,幽兰回头看了眼何心竹和魇面刺客,随即将手中火折子扔在铜盆内。
铜盆里的燃物当即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缕缕浓烟,发出火光,让原本幽暗的陋室逐渐灯火通明,映照出三人冷漠的面孔。
魇面刺客眼如寒霜,凝视着面前的火盆,铜盆内的这点温度给不了他一丝暖意,也许他已经看到自己不可避免的死亡结局,又或者他的雄心壮志是将眼前的熊熊烈火燃烧至整片山河、至死方休。
一旁的何心竹不语,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上写古体“坤”字,正是昨晚从鬼金羊手中夺来的一本八索,但何心竹却丝毫不珍惜这件战利品,根本不假思索,随手将其丢入火盆之中,霎时火光更甚,加之其中的松油助力,陋室内的火焰,似乎照亮了整片荒野。
时间随着铜盆里的火焰逐渐流逝,直至夜幕再次吞噬这片陋室,幽兰忽的抽出腰间绣春刀,直指铜盆中心,接着刀尖上挑,一枚被火焰烧得通红之物顺势而出,最后“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幽兰从身旁取来一桶雪水,浇灌其上,顿时层层水汽伴随着稀稀拉拉的声响充斥在陋室之中,直至余温消散,幽兰方才手持一块抹布,从地上拾起此物,并仔细擦拭,最后纤细玉指将抹布扔在一边,此物静放在桌。
借着灯火,打量此物,那是和柳诗诗暗藏的神秘玄铁一模一样的物体,唯有上面的纹理有些不同,其他诸如色泽、质地等都如出一辙,如非知情者,肉眼根本难以分辨。
“目前我们只有坤、巽、兑三本,再加上柳诗诗的那个,我们目前知道下落的有四本。”何心竹走进桌前,从怀中取出两枚并无二致的玄铁片,接着,将三枚玄铁片放置在一起,旋即诡异的一幕映入眼帘。
昏暗的灯火下,三枚玄铁片居然缓缓升起,悬浮一寸,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稍许,这三枚玄铁片开始围绕一点,急速旋转起来,不下多时,但听一声“咣当”,三枚玄铁片合为一体落在桌上,仔细观察竟毫无缝隙,恍若一物,而原本各居其一的奇怪纹路也契合在一起,构成一片好似山水图一般的笔触,何心竹的眼中漏出一丝精光,走向桌前,欲拿起此物研究一番,却不想此物刚一触手,一阵寒意席卷全身。
黑夜里。
桌上的油灯摇摆不定。
陋室内不知何时泄来一片月光。
何心竹侧目,发现木门不知何时敞开,也不知何时门外站着一位黑衣人。
“来者何人!”
何心竹大喝一声,心中暗道一声糟糕,此处乃是他和魇面刺客接头的秘密地点,六扇门的眼线都难以踏足,更不用说形单影只的江湖人。
黑衣人不语。
“找死!”
值此大业未成之际,何心竹怎会容许他人作乱,当下一个箭步,手中斩马刀平地而起,欲要杀人灭口。
黑衣人不动。
但原本气定神闲的魇面刺客,却一改常态,向着何心竹爆喝一声:“别过去!”
可惜为时已晚,何心竹早已如离弦之箭,攻势难收,而何心竹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之举。
因为他的全身好似被人用冰水泼面一般寒骨冻髓,一时竟动弹不得,他的斩马刀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支离破碎。
终于,何心竹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在距离黑衣人三尺一寸的地方。
他手中紧握的斩马刀只剩刀柄,他心中残忍的杀心只剩残念。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剑招,他也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剑客。
黑衣人依旧未动。
幽兰紧随何心竹之后出手,志在补杀,却未曾想何心竹居然败的如此彻底,她握刀在手,神色凝重,却只见几寸芒尾,手中绣春刀已然粉碎。
幽兰大骇,其脚步停在何心竹之前,距离黑衣人二尺七寸处,借着室内的油灯,她依稀看见黑衣人那宛如深渊一般的眼神,就好像这个寒冬的湖面,沾上便会冷的痛彻心扉。
黑衣人虽然还是未动,却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好似那无名寺的晨钟暮鼓,悠扬回响。
“听说你的剑很快。”黑衣人问道。
“有时快,有时不快。”魇面刺客依旧擦拭着剑柄。
“哦?那你今晚的剑,可否保证一定会快?”黑衣人又问道。
“也许能,也许不能。”魇面刺客回道。
“那你今晚一定会死。”黑衣人的话语斩钉截铁。
“我不杀无名之人。”这一次,魇面刺客没有含糊其辞。
黑衣人沉默。
稍许,黑衣人将脸上蒙面之物缓缓摘下。
一张极具沧桑的面孔,映着月光,示之众人。
“余青州!”
何心竹和幽兰看得真切,他们绝不会认错,也绝不可能认错。
当然魇面刺客也不会认错。
此间,魇面刺客手中的抹布终于停下,他也不再擦拭他的剑柄。
魇面刺客将长剑入鞘,缓缓起身,越过何心竹和幽兰二人,停步在二尺一寸处。
黑衣人手持黑色长剑,魇面刺客手持白色长剑。
二人凝望彼此,毫无言语。
骤然间。
两人放声大笑,笑得十分欢畅,但人是不可能一边握着杀人的剑,一边微笑的。
又一个骤然间。
魇面刺客的微笑不再,肃杀的眼神终于化为这片荒野之中的幽冥,道了一句。
“余庄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