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一道巨幕,遮住了漫天繁星,只余滚滚狼烟,裹挟着接连不断的炮火、长枪和鲜血,所过之处,满目疮痍,寸草未生。
图尔迪率了五十万大军前来攻城,对比天漓现有的这点儿兵力,可以说是胜券在握。震威军以步兵闻名,即使赶来了前线,对于他们虚弱的防线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图尔迪本人也是这么想的,他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战势,朝他的骁勇军师道:“军师!你看他们引以为傲的‘震威军’,已经被我们的火器和弯刀,给打成了筛子了!不知道岑烨看到这景象,会作何感想,哈哈哈……”
“大王英明!”雷炼敷衍地应了一声,眼神落在夜幕下惨烈的炮火声中。
这一切,其实都与他没什么关系。大宛胜,或者天漓胜,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那两本武林绝学!
在皇宫多年蛰伏,与公孙无量百般筹谋,本以为全盘计划将要实现,却没料到,都被那个姓谢的小子毁于一旦!
雷炼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中的那个身姿矫健的影子。因大宛兵力远远多于天漓,谢承昱已经陷入了铁戈兵甲的重重包围中,分身乏术。
他清楚地记起了他——谢承昱,谢祁山的儿子。
十五年前,他曾打了他一掌。在那之前,他刚炼成“炎冰神掌”,正是武功初成火候之际。老天爷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送上了门来,正好给了他试手炼功的机会。
现在看来,那一掌好像并未给他带来什么大的影响……
雷炼握紧了身侧的拳头,骨节交错能听到“咔咔”的声音。
既然单打独斗破不了他的功法,那便使用人海战术。以大宛眼下的兵力,他不信还会有谢承昱脱身的机会!
仇恨的情绪,搅乱了雷炼的理智,待他回过神来,一股强劲的气流席卷而来!
“军师小心!”图尔迪抬手以戟相扛,以内力相搏,将雷炼护在了身后。
图尔迪虽在沙场上嗜血残忍,然而对下手,却是惜才爱才。
他朝谢承昱喝道:“好小子,命倒还挺大!一支黑羽箭都射不死你!”
谢承昱连一个眼神也没赏给他,只是朝雷炼冷冷地道:“雷炼……”
“怎么?战场上打不赢我的兵,开始觊觎起我的军师来了?”图尔迪见谢承昱瞅着雷炼不对劲,冷哼一声道:“那你可想错了!今日你们都得把命留在此地,给我大宛人陪葬!”
说罢,图尔迪一挥长戟,向谢承昱宣战。
上一次二人交手,被他的军师从中截了胡,他颇为有些不甘心!天漓战力平平,除了岑烨能勉强与他一战之外,连一个能与他对打的高手都找不到,好不容碰上了一个,又有如今明面上的大好局势,他岂能轻易放过?
两人旋即化作了两道虚幻缥缈的身影,上下交错,如风如云。掌风凌厉,长戟锋锐,卷起漫天沙砾尘土,震得周围的士兵纷纷退散开来,唯恐一个错眼,便被这霸道强劲的内力波及。
“哼……不自量力!”雷炼微勾唇角,也扑进了风起云涌的战局。倒一时分辨不出,他嘲讽的人,究竟是谢承昱还是图尔迪了……
谢承昱以一敌二,未有丝毫慌乱。他左手祭出一招“盘龙映日”,将图尔迪的青铜戟震飞到半空中,右手一招“游龙戏月”,将雷炼袭来的当空一掌生生接住,以退为进,两相交手,势均力敌。
“军师!想不到你的武功也如此好,真是深不可测啊!”图尔迪朝他身侧的雷炼吼道:“早知道你如此厉害,我方才费那儿劲救你做甚?”
雷炼将所有真气聚于掌心,与谢承昱对掌相击,并未给出任何回应。
显然,他并不买图尔迪的账!他只想要谢承昱的命!
“好!军师好身手!”图尔迪也不着恼,他将视线收回到谢承昱身上。
眼前的对手眸若冷电,气似长虹,周身真气悬凝,刚柔并举,所到之处,锐利披靡。
“军师,今儿个咱们联手,定要把这小子宰了下酒!”图尔迪再次操起长戟,对着谢承昱上空当头劈下!
昆吾戟重愈千斤,势如涛波,戟尖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尖锐的弧线,戟头仿佛冒出了点点火花!
然则玄凝真气浑厚非常,如河归溪流,海纳百川,将长戟的力道吸收殆尽后,只余“砰”地一声巨响,铜戟坠地,图尔迪被手中武器砸出去的惯性所牵制,差点儿摔在了地上!
“你!”图尔迪来不及细想,只见一道黑影瞬间窜了出去。
原来是雷炼迫使谢承昱与他单挑,缠上了对手!
图尔迪攸地沉敛了双眸。很好!两人联手,总好过一人蛮干,更何况,他这个军师的武功,似是不在他之下!
只要二人在此拿下谢承昱,天漓大军便会失去军心,溃散大败!
老天爷又一次站在了他的这边!
思及此,图尔迪再次抓起昆吾戟,朝谢承昱刺去!
身后一阵凉风袭来,谢承昱扬手一挥,退开了数米。然而雷炼未给他喘息的机会,混元掌带着雷霆之势,肃肃而下,直捣谢承昱面门。后者拂手一撇,并一记驭影掌,掌风干净利落,直追雷炼身形。
三人紧接着过了数百招,与四周肆虐着的战火相比,所过之处,叫天地都失了颜色,万物都静默了声音……
……
将视线移到他处,震威军皆身着玄铁铠甲,手持利刃。虽然眼下他们以少敌多,但仍然整容有序,进有章法,防以智取。
面对落单的敌人,他们将军营里操练了千百遍的那些剑法,刀法,棍法,拳法一一使出,骁勇拼杀,不计后果,只为身后那一城百姓。
面对一排一排持着长矛成队而来的步兵,他们将手中坚硬的铁盾聚合在一起,形成一道牢固的屏障,一步一步向前推进,坚守初心,寸土不让。
还有爬向火器战车上的勇士,将大宛人的喉咙划破,将火器的炮口堵住,将它们的引线割断……
一个又一个的震威军战士倒下,却有更多的士兵涌来,一时间,倒未叫那些叫嚣着的大宛士兵占得太多便宜……
更远处,城墙上已经燃起了烽火狼烟,以目前这点兵力,天漓怕是撑不到天明了!
安京距此地数千里,不知道震威军大军,已经行到了何处?
一切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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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锐利的寒芒划过,俞非晚结果了两个大宛人的性命。她以衣袖拭了拭脸颊,有微弱的腥味在空气中蔓延……
这是敌人的血,不是她的。她握紧了手中的凌风刀,已经意识不到,在这里拼杀了多久的时辰了。
脚下横躺着一个士兵,看着装是震威军的人。他的脸庞已经被血水模糊。俞非晚将他扶起来,问道:“怎么样?还好吗?”
“姐姐……我想……我想回家……”
俞非晚擦掉他脸上的泪水,约摸是个和孙商远年纪差不多的孩子。
她柔声道:“别怕,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我……我想阿娘了……”少年痛苦地捂着伤口,一把锋利的弯刀戳穿了他的胸膛。
是一道致命伤。
“没用的……我回不去了……”少年的眼角淌下泪来。他看着天空中的那道明月,抽泣道:“原来这里的月亮,和京城里的……是一样的……一样的好看……”
“……喂……打起精神来!你坚强一点!”
“姐姐……我好痛……好痛……”
话音一落,手心坠地,眼角的泪水淌落,这个沙场上的少年,永远地阖上了双眼。
……
俞非晚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一如往常地冷漠。
不,是比以往更加地坚毅……
没有人会在敌人手下留情,大宛士兵更加不会!弯刀下收割的,是天漓战士的生命;而她,也要带着她的凌风刀,去收割他们的!
大宛人素来骁勇善战,除了火器,还有他们最擅长使用的弯刀。这是一种小巧锋利的武器,既可以远掷夺命,亦可以近身肉搏。大宛人就是靠着它们,在战场上肆意屠戮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就像方才的这个少年……
战争本没有对错,只有立场的不同。既然她选择拿起了凌风刀,就必须坚定地站在天漓这一边,一往无前……
“呜……呜……呜……”
远处再次响起号角,像某种野兽的嘶吼声,振聋发聩。俞非晚瞥了一眼旷地上的战局,震威军们一个个接连倒下,而大宛军队如潮水一般,涌上来一波又一波。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正在俞非晚以为,他们已经陷入绝境之时,一阵微光划过,如一道闪电直指一连排大宛兵,瞬间如串葫芦一般戳穿了他们的喉咙,溅起血花无数……
俞非晚回头瞧去,只见一人身姿卓然,临风而立,如林间春风,如沐如烟。
“聂……聂公子?”
“俞姑娘!久违了!”聂百川足尖点地,自尸体间抽出宝剑,三尺青锋终于顺势而出,在月色的照耀下,闪着锐意的锋芒。
“好剑!”聂百川赞叹道,“俞姑娘,我和知澜接到消息,率领蛟龙帮的弟子赶过来帮你们!”
“姚姑娘也来了?”俞非晚一刀砍翻一个近身袭击过来的士兵,喝道:“你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说来话长!”聂百川道:“我与知澜已经成亲,帮主也已经将蛟龙帮交给了我们!你不用担心,眼下大宛军人多,咱们还是先一同御敌再说!”
“好!”
随着一声应和,只见聂百川身后涌来一波人潮,他们身着粗布织衣,手持利器,与大宛士兵很快交上了手。
未曾想,没有等来朝廷的援军,却迎来了一同抗敌的战友!形势急转直上,俞非晚暂时松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到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身若游龙,翩若惊鸿……
闯诏狱那一次,他将她推出了东华门外……
劫刑场那一次,她肩负着自己的责任,与他分开了行动……
而这一次,无论如何,她誓要与他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