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龄、瞿律和代艳玲见面那天,江白鸽乔装打扮一番,偷偷跟去了。
因为是夏天,乔装打扮不是很容易。因为大家都穿的很清凉,室外还好,但是室内如果有个人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还穿着长衣长袖,就很奇怪。
江白鸽有点苦恼,甚至考虑要不提前和店里的人通个气,假装成服务员。
周龄笑她电视剧看多了,代艳玲又没见过她,只要江白鸽提前到,背对背坐在隔壁的卡座,在代艳玲起身的时候假装看书或看手机,对方就认不出来了。
之所以要乔装打扮,还是考虑到也许以后她们可能会见面,如果是个早就见过的人,但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却又假装成陌生人,实在有点说不清楚了。
幸好代艳玲要求的不是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而是约在了中午太阳最大的地方,还让瞿律她们选一个有着大玻璃窗,能看到路边,人还特别多、特别热闹的地方。
周龄转述:因为那样让代艳玲感觉安全。
江白鸽问,这是长期遭受家暴的人的常见反应吗?她拿出小本子,打算记录下来。
周龄摇摇头,说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她还没有接触过代艳玲,不能妄下论断。
不过她听说自从代艳玲离家出来打工,她老公就到处找她、去她打工的地方骚扰她,甚至扬言要打死她……所以她比较喜欢人多、热闹、明亮的地方。
按照瞿律和周龄的安排,江白鸽提前半小时到。
她手里捧着瞿律不久前出版的新书,还想着待会儿结束找她签个名。
正看到书中一个家暴案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看外面。】
江白鸽抬起头,透过巨大明亮的玻璃,看到了周龄。她旁边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瞿律,江白鸽在很多采访中看过她,对这张脸并不陌生;另一个,想必就是代艳玲了。
代艳玲戴着帽子,看不出头发的颜色。上身穿一件简单的t恤,两只胳膊套着冰袖,下半身也是休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运动鞋,身上斜跨一个布背包,身板挺得很直。
她们绕到餐厅正门时,江白鸽就看不到她们了。
不过很快她就听到周龄的声音:“三位。我们提前订了位置……对,就在那里。”
脚步声从江白鸽的脑后传来,她紧张得几乎要说不出话。她猜周龄已经看到她紧张的发旋了,轻轻笑了一声,又说:“代姐,您坐靠窗的位置吧。”
代艳玲坐下以后,江白鸽也往里挪到了靠窗户一侧。
江白鸽面前摆着一份由蔬菜沙拉、烤肠、两片面包、班尼迪克蛋、几颗小番茄与一杯咖啡组成的brunch,她很怀疑,代姐是否吃得惯这样的西式食物。
不过从她听到隔壁另一个沉稳的中年女声的点餐,都是一些煎、炸、汤类的食物,点的喝的是莓果气泡苏打水。
等服务员离开后,周龄才略带抱歉的解释:“因为这附近环境最好、最热闹,但又适合谈话的就是这家了,所以……”
代艳玲却说:“没事。我最近胃口不好……倒是你们,破费了。”
短暂的客套之后,她们趁着菜还没上来,直接切入正题。
江白鸽把书捧在脸前面,偶尔拿起咖啡喝一口,眼睛里却长在脑袋后面,书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
“瞿律师,我知道您也有孩子,所以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想法吧……”
瞿律也许是点了头,却说:“但作为母亲,我希望自己能够确保自己和孩子的安全,而不是把我们都放在一个不确定的风险里面。”
代艳玲没有争辩,转而说起了她的两个孩子。
她有两个孩子,大女儿王雨,今年十四岁,在县里上初中,下个学期开始就是初三了。
王雨成绩很好,总能拿到前三,每个学期都能拿到奖学金。
但代艳玲的丈夫王良,却希望女儿在毕业后就去打工,因为他觉得“女孩子能识字就可以了,读那么多书也没用,又要花钱,又要好多年后才能去工作赚钱,甚至越跑越远,连人都找不到了”。
这也是代艳玲一直拼命工作的原因。
她想把女儿接出来,供她上学。如果女儿能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那就能有比她更好的未来。
代艳玲说起自己——其实瞿律都听过了,但并没有打断她。
她十六岁就从家里出来打工来在工作的地方认识了王良。刚开始他对她不错,两人就在一起了。但那时候她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就没有结婚。
满二十岁以后,两人扯了证,王良的本性也逐渐暴露了出来,工地上稍有不顺心,就打她;她平时跟别的男的说句话,哪怕是卖菜的小贩,他也会生气、打她。
后来还把怀孕的她直接打到流产,据说还是个男孩。
王良有点后悔,对她好了一点。但他实在好吃懒做,手脚也不干净,就被工地辞了。
他便索性带代艳玲回了老家。代艳玲觉得城市里赚钱快,不愿意回去,他就说回去种地也能养活她,还不用受这个罪,不受罪就不生气,就不会打老婆。
听了这话,代艳玲就跟他回去了。
但回老家之后,王良变本加厉:活都是代艳玲去做,他什么都不管,只管打人。而且周遭都是他的熟人,代艳玲被打后也求救无门……最后,她实在受不了,逃了出来。
谁知她逃出来没多久,就查出怀孕了。她本想回老家找家人,可她是个孕妇,被家人们一劝、王良又来找她,便又跟着他回去了。
结果,还是挨打。
代艳玲没办法,求王良和她一起出去打工,这样还能谋条出路,总好过在家好吃懒做。
可生了孩子,打也打不走的代艳玲,成了王良眼里被吃定的女人。
那些年,为了养家、照顾女儿,代艳玲什么活儿都做过。保洁、服务员、端菜洗盘子、摆摊……只要能赚钱,她都干。回来还得伺候王良,但王良呢?从来没往家里拿过钱。
说这些事的时候,代艳玲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忽然,她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