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出咸阳行军至入夜,行营连绵数十里,今晚月明星稀,冬日的清冷让营地雾气缭绕。
蒙武老将军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主帐,被里面的火炉一腾,不禁咳嗽了起来。
王翦见状,停了笔指着身旁的椅子道:“蒙将军可要当心身体啊,来,坐这个。”
蒙武没矫情,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叹道:“人老了还真是不服不行啊,要搁以前,冷天我可是只着单衣的,哪像现在,把自己包成个团子,连道都走不动了。老了,也就不堪用了。”
王翦重新提起了毛笔在竹简上书写着什么,蒙武纳闷问道:“这还没出函谷,有什么好上报的。咱们什么也不缺啊?”
“军队自然不缺,缺的是我。”
“你能缺什么?”
王翦笑了笑:“我觉得我家的院子好像小了点儿,想让大王帮我扩建一下。”
蒙武诧异的看着王翦,好像才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但他惊讶之余想了想,终是吐槽了句:“大帅是否有些杞人忧天?我观大王之言行,不至于吧?”
王翦只是叹气道:“在我生病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出阵了,走稳一些没什么坏处。你我不都是为了儿孙计吗?”
听到王翦的话蒙武张了张嘴最后只是一声叹息……
战事进行的很平缓,秦军一步步的蚕食楚国的城池土地,而楚国一步步的后退收缩防御。很多次都是秦军到了地方,项燕早已主动撤离了那里,双方的大军永远只在奏报中出现,却根本没见过面。
直到项燕再一次下达退避命令时,参与议事的将领都没有应答,在项燕威严的目光下一个小将颤颤巍巍的说道:“大帅,如果我们再往南退,寿春以西可就再无屏障,秦军可直抵都城了。要不再……”
“放肆!”
另一将领呵斥那小将:“大帅做事还要你来教吗!?大帅自有破敌方略!”
那小将被骂的不敢再吱声,但他能说完那肯定就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项燕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解释一下,今后的人心也就散了,他只好耐心回答道:“我知道因为我一味的避战退却让你们有疑虑,可你们发现没有,现如今对面的秦军因为要攻打城池后再驻守城池士兵越来越少,而我只留少量士兵守城一路避战聚拢士兵则越来越多。”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项燕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让开道路,如果秦军敢进攻寿春,那本将四十万大军便其后路要六十万秦军有来无回!”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亢奋不已,毕竟这个方略真的很有可行性,六十万秦军的饺子,想想都很激动。
所有人看向项燕的眼神都充满崇拜。
只是刚才顶撞的那小将又泼冷水道:“大帅这方法好是好,可朝廷诸公和大王能同意吗?”
那刚才斥责小将的将领再次斥责道:“你咋这么不机灵?咱们先让开不就得了,寿春城坚,大帅我看咱们还能让寿春多消磨秦军数月,再一鼓而下覆灭秦军!”
项燕没想到事情发展的这么顺利,秦军在王翦的带领下真的一股脑的钻进了包围圈,得到秦军包围寿春的消息后,项燕真的很诧异,他没想到秦国名将王翦竟然如此愚蠢。
可随军情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昌平君芈启。
芈启一脸急迫的跑到项燕面前诘问道:“将军为何弃都城而不顾?”
项燕不悦,但还是将自己的计划再说了一遍,可没想到芈启听完后却一脸悲苦的叹道:“将军计略鬼谋,可将军却忽略了人性啊!”
“人性?”
见项燕还在疑惑,芈启直言道:“吾弟常以阴谋视人,将军奈何以鬼谋待之。寿春无矣!”
项燕实在不解,斥问道:“我早已将方略上呈大王,只要大王坚守城池,某必破秦六十万大军!何来阴鄙?”
芈启还要再说,项燕很不高兴的打断他道:“不必再言,我还要布置军略,昌平君远道而来还是先歇息吧。”
芈启无奈只得退下。
可就在项燕将一系列的军事行动布置好后,却见一快马疾驰而来,带来的消息让项燕顿感五雷轰顶:大王负刍开城投降了!!!
秦军在寿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活;
蒙武再来拜见王翦时,蒙武再也没有前些天的愁眉苦脸的模样了,转而对王翦佩服的五体投地,主动端酒侍候,一口一个王兄,甚至很恬不知耻的求教道:“王兄用兵如神,有何可教在下?”
王翦拢住蒙武德肩膀道:“知道我与白起,廉颇,李牧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吗?”
蒙武摇头,王翦回答:“在于我活的比他们久!三人可成师矣!”
“哦?原来如此,王兄是研究了三位前辈的用兵之道吗?”
王翦摇头,有些颓丧的说道:“我研究了他们怎么死的。”
当一个国家失了都城意味着什么?没人比项燕更懂了,因为楚国迁过两次都,每一次都是军民士气尽丧,放弃抵抗,任凭敌人予取予求,更别提这次的都城是被秦军武力占据的。
几夜之间,士兵便逃亡大半,这日清晨,部下们再次急匆匆的赶来中军处时,发现项燕一夜白头,准备好的说辞也都憋回了肚子里。
项燕打起精神,强撑起身体,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回答稀稀落落,项燕一看,发现就连将领也跑了不少。
项燕叹息一声也不再说什么了……
当阳光洒满大地,染红了玄鸟旗,芈启登上搭建好的高台,祭天法祖,登位楚王!
他回过身来见到三军垂头丧气的场景时,他振臂高呼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项燕身体一震,也跟着大喊:“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士兵们随之高喊,最后似乎整个淮南地都回荡着这句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项燕和芈启在楚淮南地区坚持抵抗,直到一年后,兵败,芈启战死,项燕随之自刎。
郢城外的一座不知名湖泊,一叶扁舟之上,嬴政一人站在船头,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神,清风沁心脾,鸣鸟浸魂灵。
目之所及,绿水青山皆笑颜。体之所感,五湖四海尽足底。
嬴政有所感悟,准备吟些诗句,可想了半天也没蹦出半个字来,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在毫无顾忌的嘲笑他的丑态,他也不气,反倒调侃道:“徒弟所学皆为师父所教,师父这是在取笑自己。”
回头看去,那声音的主人也渐渐显露出身形,身体却比之前大了不少,那个少女变得亭亭玉立,一些该翘的地方也翘了起来。
察觉到嬴政的视线,石姬有些不满的剜了他一眼,嗔道:“喂!往哪看呢?”
嬴政收回视线,有些惊喜道:“师父这是开窍了?”
石姬苦笑道:“只不过是吃太多,只好长大一些了。”
“此处风景不错,师父不妨一起赏湖。”
二人相对而坐,直到日落西山,湖面也染上橘红,水天相交之处,朱鹤相伴而戏,一切似是梦中。
见嬴政陶醉的模样,石姬忍不住吐槽:“你这些日子还没看够吗?”
“美景自是日日不同的,师父你需要一颗发现美好的心。”
“我只是一颗石头,没有心真是抱歉呢,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里,那就原滋原味的体验一下吧!”
石姬坏笑着散掉了周围遮盖着的水膜,这下蚊子闻到血肉的味道蜂拥而来,嬴政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脸色煞白,胡乱拍打。
可那蚊子似是无穷无尽,见缝插针,不一会儿便把嬴政叮咬的满头包,嬴政胡乱的叫喊扑腾,石姬笑的前仰后合。
可嬴政一个脚下不稳,向石姬倒来,石姬猝不及防,被嬴政压在身下,四目相对,一些暧昧的氛围油然而生。
可就在嬴政真的对那红唇亲过去的时候,身下的石姬化作一滩水体散落船上。
蚊子消失了,石姬也消失了,嬴政有些落寞的苦笑,“师父,你还在逃避。”
石姬再次显出身形,只不过这次,她脸上的红霞还没散去。
她支支吾吾的辩解道:“我,我是一个男的!”
“那是被师父吃掉的人,就如同那千千万万被师父吃掉的人一样!”
石姬不敢与嬴政对视,“我,对,我只是块石头!只是块石头!没有性别的!”
“那不重要!”
她不停的做着小动作来掩饰内心的慌乱,终于想到个借口,急忙道:“我是神仙你是人,所以……”
石姬还没说完便注意到嬴政那失望至极的眼神,他失去了光——
当楚国战败的消息传到临淄,这座城市就再也不复往日的喧嚣了,那些成日聚在稷下嘴炮暴秦的儒生们,现如今不见人影;
那些被贵族请座上宾的法学之士也一夜消失。只是娼馆的生意更加红火,夜间的灯火更是照亮了整座城市。
靡靡之音从早到晚,丝竹管乐之声更是从不间断。
这座城市已经死了,仍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些行尸走肉罢了。
张良便是其中的一员,他在那些游荡在娼馆酒肆之间的亡国公子,靠着典当过活的落魄贵族中,他看到了自己。
在被齐国贵族肆意嘲弄后下跪乞怜,在被娼妓酒伶花言巧语欺骗光最后一枚铜钱,最终与野狗争食,与乞丐为伍。
这些齐国贵族也会落到这般下场!张良心中愤恨的想到,可他随即便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为自己思想上的堕落感到耻辱。
举头望月,照在回忆里那桥上的光。张良仔细品味了一会儿,想到了象棋,想到了秋千……最后想起那个悲剧的勇者故事。
张良醒来,下定了决心:“张良要做勇者!”
族人张伯这时推门而入,拜道:“公子,你要置办的宴席已经准备妥当。”“很好。”张良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笑容。
可张伯却很疑惑,问道:“我们的钱财本就不多,为何要花这么多钱宴请那些流亡贵族?”张良的笑容更盛:“张伯不必担忧那些花费,我们会得到更多。”
见张伯还是不解,张良也摊牌了,“那些蛀虫想回到以前醉生梦死的日子,我就给他们编织这个梦,大家都是沦落人,为了同一个美梦共同奋斗不是很好吗?有人出人,有钱的出钱。”
张伯听罢有些脸红,直言道:“这,这有些不符……”
张良直接打断了张伯后边的话,狡辩道:“我是为了他们好,在我这里用于抗秦大业,总比被娼馆酒肆骗了去好——”
是夜,张良戴上了最柔和的面具,微笑着迎接着每一个走进来的羔羊,他谈吐风雅,重情重义,他对所有人的家世背景如数家珍,他是每一个人最体己的朋友,他是张良,一个虚伪的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