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花幽香浓郁,枝头低落的水滴带着浓浓花香。院子里积雪已经褪去,落雪后划过的风带着几分凌冽。田间几位少男少女提着大包小包礼物。说说笑笑。路边几个孩童从鞭炮堆里找还未燃烬的鞭炮,对着路人随手一扔。
阿豪提着包追了一路,冬冬带着几个孩子沿着河边跑。边跑边喊:“抓不着!”回头又是一个哑炮。
“这些孩子你越和他玩越闹疼。”知了说。“咱们还回家包饺子。”
“你要真不舍就把他带回家。省得在我家白吃白喝的。”阿豪对李诗语说。
愉悦摇头:“我不去,妈妈都没说什么,你还能把我卖了?”
阿豪笑骂:“你小子越来越精,原来是装傻骗吃骗喝的。李诗语,不是说他是你男友吗?快领回去,走之前记得把伙食费结下。”
李诗语从鼻孔里哼一声,不理会他。转身问愉悦:“你跟我回去,有吃有喝,你想要啥我都有……”
“我不走!”愉悦推开她,“我要吃妈妈包的饺子。”
……
幼稚,可笑。李诗语想。只不过是有几分相似的故人罢了,她还能抱有什么期望?他从未参与她的过去,她也走不进他的未来。就这样结束吗?不,她不甘心。至少在结束前,她得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知了进门,屋里三人正打着牌。
“知了回来了!来来这是张道长,是你爷爷年轻时的好友。”
知了点头问好,两位都是奶奶的旧友,心里虽不乐意,却也只得表示迎。
神婆在,大仙不知道躲哪去了?这张道长虽看起来慈眉善目,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眸子深邃,暗藏杀机。他一定是冲着大仙来的。
这是想要大仙的命啊。知了心里感叹,越发对大仙充满愧疚。以后他的日子越发凶险了。
奶奶问:“愉悦那孩子怎么没来?张道长城里熟人多,说不定可以问问。”
“奶奶他回去了。不用找了,李诗语说是她男友。至于为什么出现在这,我就不知道了。”
“啊!不是不是!只不过有几分相似罢了。我闹着玩的!”回过神的李诗语极力辩解。
“你说就是他,还让我帮你看看是不是邪祟上身了。这么大个活人出现在村里,你们不觉得奇怪?”张道长问。
阿豪说:“有什么好奇怪的?低能儿被扔的还少?”
神婆冷冷一笑,把手里的牌一扔。说:“那是你们逆来顺受惯了,灾难不降临到自己头上,从来不怀疑什么。”
“多个人就多副碗筷而已。总不能让他饿死吧。”阿豪说。
张道长问:“你这位兄弟有什么异常举动?”
“能有什么?能吃能睡。喜欢黏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噢?”张道长点点头若有所思。
“奶奶,两位长辈想吃什么?”
神婆微微闭眼道:“就包饺子吧。”她到不客气。
张道长点头:“我随意。”
知了拿出一盆肉馅,一袋饺子皮。一群人围着桌子包饺子。橘猫爬进秦奶奶怀里,懒洋洋看着众人。
神婆虽然瘦削,十指翻飞间众人自叹不如。饺子皮一摊,筷子一点,拇指和食指一捏。一个饺子速成。饺子皮像牌一样在她面前散开,合上,然后整齐排在盘子里。不过短短几瞬,面前包好的饺子已经小山般高了。
阿豪看看她枯瘦的手指,叹道:“婆婆真是好手艺。”
“我年轻时也爱包饺子。”神婆语气柔和一点,不是平日里那般冷漠无情,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婆婆手艺灵巧,一点不减当年。”
神婆抬眼看看阿豪,漠然说:“你是个好小子,倒有几分我丈夫年轻时样子。”
阿豪心里被噎了一下。好好的干嘛拿我跟死人比?知了赶紧给他递眼色:这神婆厉害着,没事别招惹她。
秦奶奶赶紧打圆场,笑道:“大妹子别这样说,吓着孩子。吓傻了,这么大个孩子还得靠你养活。”
“我一个人习惯了,难得热闹一下。想来却无处可去。”
“让你过来却难得叫你来。你要无聊随时来找我聊天解闷。”
知了一听,头就大了。抛开神婆和奶奶的关系不管。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个老婆子。阴深深的往那一站,看久了让人浑身难受。
“姑娘,我们来过年没打扰到你吧?”张道长看出了知了的心思问道。
“没有,没有。长辈们来家里做客,自然求之不得。我高兴还来不及,人多热闹。”
知了朝堂屋里看看,三位老人还在打牌不时聊几句闲话。低声对灶前的阿豪说:“待会你们先吃着,我出去一趟。”
阿豪笑问:“什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知道?”
“还能有谁?这大冷天的,它一天不吃东西还不被饿死啊。”
“他不会自己捕食?”
“它就爱吃我做的。”知了微微一笑,眼里多了几分自豪。
阿豪点点头,心下了然,嘴里却酸溜溜说道:“看来我还比不得那黄毛小子!”
“一边去!你可帮我看着那两位老人。我一会就回来。”
“放心吧。没问题。”阿豪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知了捧着碗从后门走出去,黑狗一直在灶前立着,眼见要跟知了出去。阿豪问:
“大黑大黑,饿了吧?吃饺子。”
黑狗吞吞口水,立在阿豪面前。阿豪喜上眉梢,关上后门,给黑狗盛了一大碗饺子。“吃吧,饿不着你!那老太婆真膈应,自己想成仙就罢了,还不让你在人间享享福。真是的,仙人板板噢。”
再说,大仙正在柴墩子下面感慨自己的鼠生呢。自己正在秦奶奶被窝里做美梦,院子里突然冒出两个人开,一个浓须白发,木剑别在腰间,脸上在笑,眸子犀利。一个就是杵着木杖,板着脸的神婆了。
小命不保啊!他吓得屁滚尿流,从被窝爬起来,几步窜进雪地里。真冷,抖抖爪子,猛吸一口冷风,没命狂奔。寒风冻得他直哆嗦,他四下看看,心里却无比茫然。
人间除了知了家好像无处可去了。
好在积雪已经融化,腊梅香掩盖了他的踪迹。黑狗在屋外转了几圈,慢悠悠回到院子里。
大仙蜷缩成一团,卧在草垛子里。望着远处发呆。小河边,几只白鹭悠闲立定,目光死死落在河面上。
白鹭脚一抬,脖子伸,仰头,来不及挣脱的鱼儿顺着细长脖颈滑进嗉囊里。大仙吞吞口水,肚子咕噜咕噜响。尾巴又缩紧些。
要不抓条鱼来吃?一只鸡也行。吃惯了熟食,想着那腥臭味,鲜血淋漓的样子。便倦怠地摇头。
实在不行去落落家吃两口剩饭也行。客人多,没人会注意他的。
鞋子踏碎冰面,水坑里溅起水花。一男一女的声音响起。大仙往柴垛子里拱拱,用积雪盖住身子,真他,妈的,冷。
女孩说:“讨厌!这积雪把我的鞋子弄脏了。”
男孩说:“不碍事,我给你擦擦。”说完蹲下身为女孩擦鞋。
女孩说:“这里一点都不好玩,雪都快化了。我们怎么滑雪?”
男孩说:“天这么冷,还会下的。”
女孩四下闻闻惊叹说:“好香啊!雪散随风去,暗香扑鼻来。”
男孩指指草垛子说:“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喏。腊梅花。”
“真好看,小小的一朵好像小铃铛。”小情侣在树下搂抱着,摆着各种姿势拍照。
这两家伙啥时候离开啊。大仙暗自埋怨。夏知了你可把我害惨了,但凡你说几句好话,今日我也不必这样狼狈。是不是把你吃了我就功德圆满了?大仙摇摇头,他肯定是饿昏了,开始胡思乱想了。
女孩说:“村民说这里,保护林子很大很大。我们去看看?”
男孩语气带着恐吓,笑道:“也不怕林子里有怪物吃了你?”
女孩摇头:“不怕,有你呢。再说这些村民不也没事?林子里应该都是些鸟儿。各种各样的鸟儿。你听。”
两人竖起耳朵,鸟叫声由远及近,绵延不绝。
女孩乐道:“好多鸟儿!我要多拍些照片,这样我的画展就有素材了!”
男孩小声说:“嘘!等有机会我再带你去。现在又冷又饿。我们回旅馆去。”
两人说话声渐渐远去,大仙叹息。从洞里探出头来。地上有一块面包,想来是小情侣用来喂鸟儿的。大仙吞吞口水心想:我是只有尊严的半仙。饿死也不和鸟儿抢吃的。
他可怜巴巴的和最后一点尊严做抗争,鸟儿早已衔着面包远去。
天上什么时候掉馅饼啊,他快饿死啦!
大仙用爪子在地上画着圆,等画到一百个圆就到落落家去。不知道那疯婆子会不会去?黑狗和蛇,还有那张比蛇更恶毒的脸。想想那锋利的牙齿咬破自己的皮肉,瞬间打了个寒战。
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牙齿咯咯直发颤。他能看见知了家寥寥炊烟。似乎他就躺在柴灰里,火里埋着香喷喷的红薯。旺财趴在地上,知了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背。
梦是美的,身子暖暖的。秦奶奶带着老花镜在绣毛衣,橘猫的呼噜声起起伏伏。他喜欢这样舒适的日子。
吃鸟吧,肉虽少,起码也能填饱肚子。瞄准时机,对着觅食的鸟儿扑过去。鸟儿扑腾着翅膀落荒而逃,大仙摔个狗吃屎。
哎,他好像越来越心软了。好不容易抓只鸟儿,看着它惊恐拍打着小翅膀。大仙爪子一松,鸟儿摔在地上,挣扎着飞向天空。
大仙舔舔皮毛,上次和那白蛇一战,自己险些丧命。那家伙竟然要吃秦奶奶的心脏,吞食她的魂魄。他总不能不管吧?
好不容易把白蛇从秦奶奶身体里引出来。一爪下去,紧扣七寸。哪知他拼死一战自损一魄,张口咬在他后颈上。跃上灯罩夺命奔逃。他飞跃而起,一爪斩断白蛇七寸。谁知那白蛇捶死一挣,逃之夭夭。
为保小命,他自切伤口让血水外流。等毒水流干净,自己也抽干了半条小命。
至今还能想起蛮子和愉悦看见自己满身是血,感叹的眼神。
动动酸痛的脖子,腿上的伤口早已结痂。天冷了,伤口隐隐作痛。
“我是只半仙,天大地大,万家灯火与我无关。想那封仙日,奈何凡人把缘断。烦啊,恼啊。我只想做个快乐的小仙啊~”柴垛里,哀怨声时断时续,大仙耷拉着耳朵,抱着半截秃毛尾。
“要实在不行,炸个雷劈死我也成。饿死冻死,受不了啊!”
小路上露出一个穿着大衣的人影来。待人影走近,大仙的眼泪汪汪,伤口也不疼了,恨意瞬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