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三缺一?”也先听到这个词,心中突然一动,战局走势立时明亮起来,当下立刻下令道:“传令,南面放开一条路,让土城的明军有机会汇合德胜门外的明军。”
“遵命!”瓦剌众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立刻就明白了也先的命令。
当然,某些人也免不了要吐槽一下:非要一个俘虏提醒,早干什么去了。
命令迅速传达了下去,瓦剌大军开始调动。
因为武兴战死,王敬这会儿正在西门指挥,南面便暂时交给了太监黄兴,由他来督战。
黄兴也是打过仗的人,立时便发现了瓦剌军的异动,京师方向的包围圈明显出现了一条缝隙。
黄兴大喜,立刻命人组织仅剩的骑兵,准备突围。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派人通知王敬一声,告诉他突围的机会已经出现,他将会率兵突击瓦剌人的包围圈。
“告诉王将军,咱家将会率人突击,给我军打开一条生路。”黄兴如是吩咐道。
“干爹,咱们何时突围啊?”身边的小宦官问道。
黄兴瞥了他一眼,道:“当然是等王将军安排好突围之事以后。”
小宦官略带恐惧地看着远处的瓦剌大军,提醒道:“干爹,不能等了,咱们现在就突围吧。”
“现在?”黄兴疑惑道。
“是啊!就是现在!”小宦官斩钉截铁地道。
黄兴大怒,举起马鞭就要打他,却听小宦官接着道:“战机稍纵即逝,等王将军来了,咱们未必还能突围出去啊!”
黄兴高举着的马鞭迟迟没有挥下,却是轻轻收了回来,转头望了一眼远处那唯一一条生路,默然不语。
小宦官急了,催促道:“干爹,再等就真的来不及了。”
黄兴不是小宦官,自然知道一支军队如果没有安排好突围的顺序,那有九成的机会是全军覆没,到时候他这个监军必然难逃一死。
只听他幽幽地道:“若是现在突围,那咱家日后必然会被陛下砍了头颅的啊。”
“若是现在不突围,干爹就没有日后了!”小宦官急着逃命,语气也没那么好了。
黄兴现在满脑子都是之后的下场,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宦官的语气,不过他的话倒是听了进去,一咬牙道:“好!咱们现在就突围。”
反正他是刘永诚的人,朱祁钰刚登基,怎么都要给刘永诚几分面子。
自己即使战败,最多也就是发配到凤阳去守灵,总比死在这里要好的多。
当即,黄兴便率领麾下骑兵冲出土城,略一调整方向,便向着包围圈中那唯一的缝隙冲了过去。
守城的明军士卒见状登时大乱,不顾明军将领的阻止,一窝蜂地跟着骑兵队伍向南跑去。
土城的防御就此土崩瓦解。
匆匆赶来的王敬见到此景,顿时一口血便喷了出来,整个人生生被气昏了过去。亲卫们立刻手忙脚乱地把王敬扶下了战马,背起他就跑,随着溃兵向京城逃去。
战局突变。
也先骑在马上哈哈大笑:“明国太上皇就是明国太上皇,略施小计便使得明军大乱,此战我等必胜了。”
“太师说的是,不过他即使再厉害,不也落到了咱们手里么?”旁边的亲卫道,这种机会很难得,他必须要抓住时机拍马屁,说不定也先一高兴,就会给他点什么奖励呢。
果然,也先听了亲卫的马屁,笑容更盛,大声道:“说的好。”
“传我命令,诸部停止攻击土城,全力围杀明军溃兵。”
其实也不用他下什么命令,蒙古将领早就留意到了这面的情况,眼下正分出兵力赶往南门,意图为啥明军。
对于这种战局,他们最喜欢了,以前和明军打仗就是这么打的。
他们一冲,明军就退,然后追击就好了,没有什么危险,只有极少数的明军士卒敢反击,但是这些人往往没什么好结果,最终都是被围攻到死。
毕竟,两条腿的人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马。
战局就此彻底混乱了起来。
明军倒是目标清晰,就是向着京师方向逃去,士卒们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逃到京师,到时候城外的友军抵挡一下,城里的友军打开大门放他们进去,这样就能够捡回一条命了。
蒙古军队却有些乱,毕竟大家都是各部分别派出来的,有的命令是截杀明军,有的则是追杀明军,于是乎,有些人快速穿插到了明军中央,试图阻拦溃逃的明军,有些人则是衔尾追杀,大片大片的明军士卒就这样倒在逃跑的路上。
蒙古人想要截杀逃跑的明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明军是在逃命,京师遥遥在望,这时候谁想阻拦他们,那么逃跑的恐惧加上求生的渴望,任何阻拦在他们前面的东西都会被毫不犹豫地推平,撕碎,哪怕是一直压着他们打,眼下还在不停追杀他们的蒙古人。
因此,整个战场被分为了三个部分,前面是一部分突围出去的明军士卒,以黄兴的骑兵为锋矢,像受惊的羊群一样逃向京城;中间是明军的绝大多数步兵,一边抵抗着四周不断冲杀的蒙古骑兵,一边拼命向着京城方向前进,偶尔还突破一道蒙古人的防线,打得组成防线的蒙古人溃不成军;最后一部分则是没来得及逃出来的明军,包括被气得昏过去刚刚转醒的都督王敬在内的守土城的部队,他们一时之间没来得及逃跑。又被赶来支援的蒙古骑兵逼退回了土城,眼下正琢磨着怎么突围出去,毕竟大队的蒙古人都去追杀溃兵了,土城里的剩余部队人数又不多,又处于死地,现在攻城,伤亡肯定会比较大,还是追杀溃兵的好。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城外喊杀声震天,战况激烈,城内则是杳无声息,土城上的明军默默地看着冲出去的战友,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被追击上来的蒙古骑兵追上,砍伤,杀死,尸体横七竖八地布满战场,心里一边清醒还好刚才没有冲出去,一边又犯难该怎么逃回京城。
毕竟蒙古人又不是傻子,干掉了外面的战友,土城里剩下的自己大概率是逃不出去的,要么投降,要么战死沙场。
王敬这会儿已经醒了过来,和其他明军士卒站在一起,默默地看着外面的战况,心里则是在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逃出去。
不同于哈哈大笑的也先,城墙上的大明君臣都是黑着张脸,一起站在城墙边上,遥遥眺望着城外的战况。
朱祁钰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身后的群臣有的人气得黑着脸,有的人眉头紧锁,思索着如何扭转局势,还有的人偷偷往后退了几步,随时打算开溜。
于谦满脸通红,皱着眉头,对着朱祁钰分析道:“如今武兴王敬等人生死不知,城外这支兵马算是基本上废掉了。”
朱祁钰点点头,他虽然不懂军事,但是好歹也是轮回过这么多次的人,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那于爱卿有什么法子么?”朱祁钰问道。
于谦摇了摇头,道:“微臣无能,暂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朱祁钰转头向着身边的大臣们道:“诸位爱卿,何人有退敌良策,现在可以畅所欲言。”
诸大臣也没人出声,而是齐齐弯腰拱手:“臣等无能。”
这意思很明白,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去拦住溃兵,逆转局势。
倒是吏部尚书王直出声道:“陛下,溃兵转瞬即到,还请回宫。”
朱祁钰盯着他,却没有训斥他的意思,而是摇摇头:“王尚书,此事不妥,朕还不能离开。”
王直还是躬身行礼,一点没有起来的样子,坚持道:“陛下千金之躯,身系大明社稷安危,您还是回宫吧。”
“王尚书不必多言。”朱祁钰仍然是摇着头。
他明白,王直这是为了他着想。
眼下战局危如垂卵,大群溃兵直奔京城而来,必然会冲击城防,要求打开城门。但是城门能开么?
开门?蒙古人又不是傻子,只要尾随溃兵冲进城里,占据城门,那京师就破了,大明社稷怎么办?学宋朝衣冠南渡?
不开,溃兵要么立刻投降,要么转向其他城门寻求一线生路,不管哪个选择,溃兵对于大明必然失望,本来京城的兵力就有些捉襟见肘,再失去军心,这京城也就没什么守下去的希望了。
那么王直为什么会出这样的建议呢?
很简单,朱祁钰在城上,那么他就是毫无疑问的最高指挥官,眼下大明没有比他更大的了嘛!
当然,责任也必然在他。
现在朱祁钰回去,一句不知情就可以不必承担责任,主要责任在于谦,次要责任则是他王直的。
朱祁钰也是想明白了这些,才拒绝了王直的建议而没有问罪训斥,而是走上前两步,双手扶起王直,道:“王尚书不必坚持,朕不能离开。”
“多谢陛下。”王直抬头看了看一脸坚毅的皇帝,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顺势直起身子。
然后又看向了一片混乱的战场,问道:“那陛下当如何解此危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