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侠陪着黄先生一阵大笑,笑了好半天方才停下。
黄先生咬着牙道:“这次胡濙倒霉,我这么多年的恶气终于是出了一次了,想当年我的乳母为了救我,拿她的亲生儿子替换掉我,这才让我逃过一劫,后来抑郁而终,我在她的坟前发过誓,一定要拿胡濙的人头来祭拜她,可惜胡濙身居高位几十年,几次派人刺杀都失手了,万幸如今他倒霉了,咱们的机会可算是来了。”
齐侠仿佛也想起了什么,一样用狠厉的语气说道:“的确,当年他奉燕逆旨意追杀先皇,我的叔父也是死在了逃脱的路上,亏得他还是先皇亲赐的二甲进士,下手居然如此狠辣。”
“不过慎远放心,我早已准备好了杀手,只要他告老还乡,杀手就会冒充山匪下手,定要让他也尝尝被人追杀的滋味。”
黄先生想了想,道:“此事不急,胡濙毕竟是几十年的老臣,一旦告老还乡就死了,那朝廷必然要追查,咱们是舒坦了,坏了隐太子的大事可不行。”
齐侠点点头,道:“也是,还是你考虑事情周全,这样吧,等他返乡半年之后开始动手,我记得咱们那面的山里有种毒查不出来,到时候就用那个。”
“可以。”黄先生也同意了下来,然后道:“那就先这样吧,这几天我就去一趟瓦剌,把咱们的马匹弄回来。”
“记得我的马啊!”齐侠笑着提醒道。
“放心,少不了你的。”黄先生也是笑道。
京师的另一处府邸,胡濙正和高谷对饮。
两人都是低头不语,眉宇间略带愁容。
这世上能让他们发愁的事情不多,最近一件事自然是朱祁钰谋划的入阁之事。
半晌,高谷突然出声道:“源洁还是想不到什么办法吗?”
胡濙摇摇头,道:“我早已说过了,他是大明天子,想做什么,我等做臣子的,即便是不赞同又能如何?”
“况且此事在满朝文臣看来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哪里还有人会反对。”
“若是你我站出来反对此事,那就是满朝文臣的公敌,更会让天下文人记恨,到时候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胡濙抬头看看高谷,叹气道:“唉!其实我如今已经七十五,说不准哪天就下去陪伴太宗了,你却是有些可惜,刚到花甲之年就失去了大展宏图的机会,真的是......”
胡濙说不下去了。
高谷也是叹气道:“那能怎么样?还不是咱们自己选错了人,站错了队。”
“你看王千之,陛下甫一登基,他便靠了过去,如今还算是有些实权,老夫话放到这里,等你我几人入阁之后,王千之的话语权必是高于你我的。”
他们说的王千之就是左都御史王文,朱祁钰刚一登基,王文便主动投靠向了朱祁钰,使得朱祁钰顺利掌握住了都察院,再加上当时于谦的兵部,这才稳定住了朝局,所以,目前来说,朱祁钰对于王文还是颇为信任的,甚至安排他去协助仪铭掌控学部衙门。
胡濙叹道:“算了吧,我观陛下还算圣明,世用你还是用心办差便是,不要被陛下抓到把柄,最起码你督管工部,还算是有些实权的,哪里像我,偌大一个礼部,如今已经沦落到光禄寺之流了。”
高谷无奈笑笑,道:“倒也是,这算是唯一一个好消息了吧,毕竟我在工部还有些人手,还能控制一二。”
胡濙勉强露出个笑容,没有接高谷的话。
两人继续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高谷突然问道:“源洁,你说你我能否将金宗瀚和石仲玉拉过来?”
胡濙眼睛一亮,但是随即便黯淡了下去,道:“金宗瀚还有可能,但是石仲玉实在没有可能,和咱们相比,石仲玉必然是要靠向陛下的。”
“金宗瀚能拉过来也行啊,他是督管户部的,至少比你我督管的礼部和工部要强。”高谷突然兴奋了起来,感觉此法的确有操作的空间。
胡濙摇摇头,道:“世用别忘了户部尚书是谁?”
高谷随即便垂头丧气起来。
是啊,如今的户部尚书乃是朱祁钰的亲信陈循,只要金濂敢靠向他和胡濙,那朱祁钰分分钟就可以将金濂架空。
二人再次无语。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突然迈步走了进来,见高谷也在,于是便停住脚步,对着高谷拱手一礼,道:“外侄见过高伯父。”
高谷抬头一看,原来是胡濙的长子胡长宁,便点点头道:“高昌来了啊。”
“嗯。”胡长宁随意回答一声,然后对着胡濙拱手道:“恭喜父亲,贺喜父亲,如今得陛下信任,可以入阁执掌朝政,今后必将大展经纶,功比酂侯。”
酂侯就是汉朝的萧何,曾经辅佐刘邦建立大汉,担任相国,册封酂侯,名列功臣第一。
按照胡长宁的理解,他爹胡濙是当朝第一老臣,永乐年间就极受皇帝信赖,后来又是正统年间的托孤五大臣之一,毫无疑问应该是内阁里最有话语权的首辅,所以,当他听人说自己的父亲即将入阁执政,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回来恭喜胡濙。
但是让他想不到的是,他这个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胡濙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怒斥道:“你个逆子胡说什么?老夫入阁也是你能管的?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胡长宁一愣,不解道:“孩儿只是恭喜您入阁而已,父亲为何要发火?”
“老夫想发火,不行吗?我是许久没打过你了吧,在我面前还敢胡言乱语。”胡濙的脸色更黑了。
他站起来就要打这个熊孩子,却被高谷赶紧拦了下来,解释道:“高昌贤侄,你就不要说了,你父亲此次入阁,不是什么好事,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不是好事?重新掌权为何不是好事?”胡长宁本就是个纨绔子弟,是胡濙四十多岁时候才有的儿子,但是因为政务繁忙,一直疏于管教,又因为避讳没有参加科举,所以现在只是挂了个锦衣卫镇抚使的荣衔混日子,对于朝廷上的斗争几乎没有什么自己的理解,都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
他也知道前阵子皇帝拆了礼部,让胡濙威势大减,但是这几天又听人说皇帝要行垂拱而治,正在挑选丞相,别人为了拍他的马屁,便恭维了几句,说胡濙胡老大人乃是当朝第一老臣,入阁之后必是首辅,没想到居然不是这么回事,但是这哪里是他一个纨绔子弟能懂的,这才有此疑问。
胡濙听了,又想打他,还是被高谷拦住,解释道:“高昌啊,你爹入阁,必然要卸任礼部尚书一职,但是你爹因为太上皇的事情和皇帝有些不愉快,入了阁必然得不到皇帝信任,算是被架空了,不会有一点实权,哪里还能谈得上功比酂侯。”
“哦!”经过高谷的解释,胡长宁这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不快道:“父亲,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太上皇刚愎自用,轻信宦官,又在土木堡损兵折将,丧师辱国,您何必为了这样的人与皇帝对着干?要我说,您去和皇帝认个错,道个歉,兴许皇帝就信任您了呢?”
这下子高谷的脸色也黑了下来。
朱祁镇再糟糕,也是你一个纨绔子弟可以私下议论的?那是太上皇,曾经的皇帝,天底下仅次于当今天子朱祁钰的人,最主要的是,那是我高谷的学生,你这么说他,难道是在指责我高谷教错了?
于是高谷也便松开了手,不再拦着胡濙打儿子。
胡濙重获自由,撇了高谷一眼,随即便冲上来,开始狂抽胡长宁的耳光,边抽边骂道:“你个逆子,还想管你爹了?还敢诋毁太上皇?今日我就不要你这个儿子了,你站住,还敢跑?”
胡长宁挨了几个大耳光,脸明显肿了起来,连忙向门外逃开,便跑还边辩解道:“怎么了?儿子说的又不是假话,莫名其妙打我干嘛?难道这年头说真话都不行了?”
“还敢胡说?”胡濙转身,抄起桌子上的酒壶便砸了过去,可惜年老体弱,方向对了,力气不够,酒壶砸在了门槛上,登时碎了一地。
可惜胡长宁此时早已跑了出去,逃得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胡濙气呼呼地坐回位置上,对着高谷道:“世用见谅啊,犬子不懂事,说话没个把门的,还请世用不要往心里去。”
高谷摇摇头,道:“你我同朝为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还是知道的,但是你这个儿子还要多加管教,今天这话,我可以当做没听到,但是被外人听到,会给你胡家惹祸的。”
“唉!”胡濙长叹一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呢?但是当年老夫忙于朝政,疏于管教他,这才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今已经晚了,改不过来了,希望陛下能看在老夫为大明操劳一生的情况下,给他留条命就行。”
高谷无奈,没有说话,而是端起酒杯,和胡濙继续喝起了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