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按照姜尧嘱咐自己陪床,只让刘水和玄朗二人出入房间负责送东西和消息往来,对外称镇北侯伤重需要静养,谢绝了一切探视。即便如此,她还是忧心忡忡。
玄天承在看过那枚子弹,听叶臻转述了姜尧的话之后,也陷入了沉默。姜尧他见过很多次,虽知晓其并非齐人,却也没刨根问底过,只道姜尧于治国一道颇有见解,做个大夫有些屈才了。片刻,他道:“所以,这枚开花弹用的是他们那里的工艺,却是用灵力或者术法射出的?”
叶臻沉着脸说:“至少按我所知,沧渊没有这样的东西。我觉得,可能有和姜尧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人提供了这个想法,然后用这里的技术造出来了。”她说到这里,问他道:“对了,你当时为什么舍近求远来宣城?是想到什么了?”
玄天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了个其他问题:“你知道铜宫么?”
“你是说,通州那个铜宫?”叶臻道,“我记得,他们的家主扬赫舒为陛下效力,常年居于月河谷负责督造兵器。”
“没错。铜宫金氏,原是沧渊十大家族之一金氏的一支。之前你在三清堂密室里面发现的那种制式的弹簧,是沧渊金氏才有的工艺。陛下当即便去信铜宫问扬赫舒是怎么回事,扬赫舒回复说,负责锻造的工匠都是封闭在山中的,不可能走漏消息,不是他们泄露的。”玄天承道。
“扬赫舒应该没有说谎。陈崇绪是从别的渠道拿到的弹簧。我本来以为是南海那边走私进来的,所以顺着查了一下,但南海进来的都是之前已经有的样式。我们从已抄没的军火库里收缴上来的火器,基本也都是这种制式。而打伤许清源的那种火器,就是你我在卧龙山发现的那种,我们拆开之后发现了一样的弹簧。这种火器后来我们在苍梧山附近又发现了不少。但这次我在神女峰遇到的那种,如你所言,有火器的原理,实际上却由灵力直接操控,更像是变形的暗器。也就是说,短短一两个月,他们的武器完成了更新换代。最开始我猜是有沧渊的人在后面操控,可转念又想,如果是他们,完全可以直接用灵力凝成子弹——就和光剑一样。后来我想到,他们之所以用陈崇绪作为傀儡,应该是因为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来。做这种杀伤力极强的火器也一样,他们为了隐藏自己,必须使用其他手段,正好这个时候,他们遇到了会做这种子弹的人。我想到,你之前拿着火器去问过姜尧,后来陈崇绪去找过他想把他纳入麾下,他这段时间又接连遭人暗算,这之间或许有关联。”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还是因为我谁都不敢相信。泗水有玄家和白家的人。莫老夫人建议我去留仙谷或者药王谷,可……我遇到的那个人顶着你师父的脸。而药王谷也与沧渊密不可分。只有姜尧……至少,他也是幕后之人的目标之一。”
叶臻沉默许久,才说:“姜尧来这里之后没有刻意隐藏,对普通人来说他就是特立独行一点,医术古怪一点,但如果是他的同乡,应该一看就能知道。”她接着道:“关于火器……之前许家顺着荆南折冲府这条线,查到了安宁侯头上。我当时正觉得陈崇绪是一切的幕后推手,就没有多想,后来才慢慢发觉陈崇绪也只是一枚棋子。于是我重新查了荆南折冲府,发现他们有相当一部分器械是由墨家制造的,打伤许清源的那种火器,就混在器械中送了进来。荆南折冲府不知详情,只知道这火器威力巨大,执行陈崇绪命令时就用了,事后送这批器械和使用火器的人都被秘密处理了,查不出来是谁做的。”
“我记得你说过,日照峰那个机关大阵,骨架是墨家制作的。”叶臻又说,“墨家那边,你后来有没有查到什么?”
“墨家老家主近日遇害身亡,墨家内乱了。这一代家主的儿子早逝,只有一个小孙子,家中事务本来就很乱。墨家人几乎人人有制造机关的本事,根本无从查起。”玄天承蹙眉说。
“九州墨家……也是沧渊墨家的一支吧?神殿……我有跟你说过神殿么?丛舟他有没有跟你讲起淮西府的事?”叶臻有点头疼了,闭了闭眼睛,说道,“总之就是,我和都尉在淮西郊外碰到了神殿的人,他们是奔着淮西府的病来的,四哥治好了病人,他们看起来特别想知道四哥是怎么救的人。之后没多久,阿冉和瞻淇哥哥在差不多的地方迷了路,我听他们描述,他们在迷路的时候也见到了神殿的人……听起来乱七八糟的,但我大胆猜测一下,火器是金家的,机关是墨家的,黑气和牵魂术又和白家有关。如果真有人能够在幕后控制一切,那只能是神殿的人吧?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按理来说,神殿不该干涉九州事务。”
“丛舟只和我说是君识救的病人。”玄天承沉吟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有无妄塔和神殿的人有那样的本事。至于目的……可能是试探。你说你在归来山庄听见过一个声音,想要诱发你体内的火系灵根。那天我在日照峰,与我交手那人也想逼我用出白家术法。他应该是想知道我们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也想让我们在九州暴露身份。”他又说,“格落似乎认得那人,又知晓那人的目的,只是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也没机会问。对了,他是金系守护者,与扬赫舒是同宗。”
“暴露身份……无论是双血,还是白家后裔,那足以让我们身败名裂。”叶臻喃喃道,“格落认识那个人,还是金家人……是了,他似乎知道很多。他毕竟是九公主的师父,也许会出现在南疆。”
“哦对了,这个你认得么?四哥给我的。他说你要是认得,他想见你一面。”叶臻这时想起了君识给自己的那个青铜戒指。虽然君识说的是等镇北侯认出,但她天天戴着,玄天承并没有认出来的意思。她决定主动出击,犹豫了一下,又补充说:“那天我和四哥救姜尧的时候气息不稳,四哥给我输灵力的时候发现了太极封印,还有我是冰火双系。”她说着,又道:“你先别急着回答这个,我问你,太极封印是你设的吧?这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封印?什么时候设的?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玄天承正要接过戒指,听得她问起这个有点尴尬,老实回答说:“就山庄那天晚上,趁你睡着的时候设的。是白家古老的秘术,书上都没写的,所以你不知道。你可以当它是障眼法,让旁人只能看见你的一种灵根,但并不影响你用双系灵力。”
他压低声音,颇为心虚地说:“其实我还加了点东西……反正,你现在有一点白家人的体质了,以后你……能看见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受伤了也会好得很快。”
“也就是说,我能和你一样了?”叶臻闻言倒是有点兴奋,旋即啧了一声,“真有这么好的事?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作用吧?”
“不会,是保护你的。”玄天承说,“于你练功也多有助益,你应该能感觉到对天地灵气的吸收更容易了。即便来日双血……太极封印也能保你性命。”
“那……不会反噬给你吧?”叶臻道,“还有这种没有代价的好事?”
“代价就是你会变成白家人,那算不得什么好事。”玄天承低声说,“我没经过你同意,这事是我不对。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把封印解开。”
叶臻摇了摇头:“这样挺好的。”她微微红了脸,说:“本来,我也要做白家人的。”
玄天承笑起来,有些失控地想,不光她会成为白家人,他们还会有流着白家血的孩子……
成为白家人,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事。天赋异禀又通晓阴阳的白家人,自古就怀璧其罪,遭致无数掠夺与陷害;又由于力量强大,一念之差便可毁天灭地。渐渐的,白家就成了妖邪的代名词,隐居瑶华宫,一代代沉寂下去。若非白音成了玄弋的帝后,白家已经淡出了十大世家的行列。秘术本是无错,可人心难测。他本有意让白家好的坏的全都一起遗忘在时间里,几代之后世间将再无白家,如今却一次又一次使用了秘术。但或许这是无法避免的。以他们的修为实在难以和对手抗衡,只有白家秘术能作为破局之法。比起获得这种力量的助益,暴露身份带来的危险实在不足一提。
玄天承接过了戒指。“从工艺看,的确像是沧渊的东西。”其实他认识君识有很多年了,如果知道是什么,早该认出来了,他们也不是没见过面,哪里需要这么神秘兮兮的。但此时听叶臻说君识认出了太极封印和双血,他心念电转,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他在哪儿?”
“不赶巧,大哥说他要出门半个月,也没说去哪。在淮西府见到神殿的人之后,四哥就有点奇怪了。”叶臻看玄天承神色莫测,道,“你猜到他身份了?”
“不确定。”玄天承摇头说,“我得先见了他,问问他想不想让人知道。”
“好吧。”叶臻嘟囔一声,“他到底是谁四哥啊。”
玄天承失笑,道:“陛下和国父,可是蓝家和炎家的人。他又不是不知道你身世,怎么可能明说。”
“对哦。”叶臻后知后觉,“我是逆贼之女……”她啧了一声,“什么嘛。”
“我还是前朝遗后呢。”玄天承打趣说,旋即神色又严肃起来,“君识从没提起过自己身世,这么看来,他的路比我们都难走的多。他既把戒指给了你,大约是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过不了多久肯定会告诉你身份。”他又说道,“沧渊如今形势其实很不明朗,王座上的那个无力节制神殿和无妄塔,君权和神权斗得你死我活。浮虚山又有异动,各家高手都忙于在各地铲除混沌,这个时候,多得是浑水摸鱼的人。”
叶臻沉默片刻,突然问他说:“那你想过么?”
她没有明说,但他明白。他说:“我说不想,那必然是假话。只是代价太大,我不愿意。”
叶臻点点头,说:“顺其自然吧。”她不确定女帝想的是什么,如果……那么她和他的利益就是有冲突的。但看女帝和玄天承的相处,应当是已经达成了共识的。
玄天承看得出她在想什么。这一切,当年苏凌曦是知道的,但时移世易,如今的情况和当日也不能一概而论。他说道:“阿臻,当年如果没有你,便没有我。我们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这些我一直记得,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我不可能为了任何东西放弃你。”
“你……”叶臻怔了一下,旋即从心底涌上一股滚热。理智来说,世间向来少不了兰因絮果,她应该想一想以后,但如今她只想溺死在这里。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眉眼,好半晌没说话,片刻才平复了心情。
玄天承反握住她的手,说:“别想这些了。我同你提起沧渊的形势,是想让你小心点。你和致明是双血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让你们活着,是想让你们开路去找《阴阳诀》,也是想利用你们的体质去对付混沌,更是想让炎家和蓝家对付神殿和无妄塔,自己坐收渔利。”
叶臻说:“看来沧渊和九州也没什么两样。”
玄天承笑了笑:“权势和力量,到哪儿都会吸引人的。”他说完这句,觉得疲倦极了,微微合上眼睛,头侧过去靠着叶臻的手臂,慢慢说道:“阿臻,你陪我睡会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