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从车上下来时,楚寰已坐回了那匹名为“无相”的黑色骏马之上,看着宁儿从头到脚都收拾得焕然如新,他点头笑道:“这样回去便妥当了。”
这衣裙尺寸拿捏得极为妥当,穿在宁儿身上用不着再增减分毫,她还有些别扭,怎么能这样精确地剪裁出她的身量?
楚寰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宁儿,就好像能洞悉她心底的想法:“只是想着为宁儿分忧,但到底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此时他一身劲装,昂然立于马上,更显得整个人英姿勃发、锐气逼人,但口中却极小意地同她说话:“还望宁儿别太生我的气。”
宁儿见他这副样子,只是轻哼了一声,几息后才开口:“楚公子这就要走了吗?”
这话一出口,她便觉有些不对,简直就像自己舍不得楚寰,在冲着他撒娇一样。
楚寰果然高高扬起了嘴角,甚至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模样,他轻轻拉住缰绳,点头道:“我该走了,免得一会儿有人过来,给你平白多出些麻烦。”
宁儿这会儿并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她福了一福:“楚公子一路慢走,望您珍重。”
想想真是有些神奇,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和楚寰凑在一起混了这么久。
而除了这个名字,和从燕翎那里胡乱打听来的身世,她对这个人的了解几乎接近于无。
但两人却相处融洽,俨然成了极相熟的朋友。
楚寰望着立于无相马下的宁儿,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她几乎娇弱得像跟一触即断的柳枝。
定定看了一会,他的心头忽然涌起了一股巨大的不舍,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以至于他勒住马头,竟有些冲动地开口:“宁儿,要不要和我回去?”
这话脱口,楚寰便知道自己失言了,下一个瞬间,他就在宁儿脸上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惊诧与回绝。
她吓了一大跳,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寰有些自失地一笑,枉费他自诩重活二世,却莽撞地像个登徒子。
如今宁儿连他是谁都没弄清楚,又怎会抛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环境,和一个全不了解的青年男人走呢。
楚寰摇了摇头,却和她道歉:“宁儿别理会我的胡言乱语,我并没有轻薄冒犯你的意思。”
这却不用解释。
宁儿能感觉到,楚寰待自己,实在没有半分轻忽戏弄之意,她眨了眨眼睛,却出乎意料地问他:“公子是担心我在侯府过得不好吗?”
楚寰的心就像被人拿了一柄金锤,轻轻地敲击了一下,一种未曾体会过的震颤令他停在了原地。
接着,他就看见宁儿仰着脸,在午后的熹光中她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您放心,我在侯府过得很好。侯爷待我很照顾。”
她的神情看上去甚至有些俏皮:“我还有了自己的朋友。”
楚寰忍不住俯下身,轻轻碰了碰她戴在鬓边那支小小的珠钗,穷尽两世,可能也找不到他这样温柔的时刻。
他柔声对宁儿说:“今日是你的生辰,我送你一份礼物好不好?”
宁儿那双琉璃似的眼睛里倾泻出一丝讶异,但转念一想,好像按楚寰的作风,知道自己的生辰,也没什么奇怪的。
“楚公子要送我什么呢?”
楚寰朝她也眨了眨眼睛:“现在给你你不方便带着,等晚一点你就知道了。”
他依依不舍地调转马头,又看了宁儿两眼,才轻夹马腹,带着扈从一路往皇城的方向奔去。
转眼间就已经看不清身影,宁儿这才忽然一拍额头:“哎呀,我又忘了问他!”
都怪楚寰刚那突如其来的一句,叫她把原本一直惦念着要问的问题忘了个干净。
他到底是不是燕翎口中的那位楚二公子?
事实上,楚寰将时间拿捏得十分准确,无相的马蹄声消失不过半刻钟,便果真“有人”寻着她来了。
燕翎愕然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朱翼:“翼哥,你怎么来了?”他不是一早跟着侯爷赶赴道南去了吗?
朱翼干脆利索地跳下马,他解下挂在马鞍上的水囊,仰起脖子咕咚咚往下咽。
半晌,才抹了唇边的水渍,对燕翎道:“侯爷有令,让你即刻上马,赶赴道南。在京中一应自有人接替。”
说着转头看向宁儿,他一贯是闷不做声的性子,难得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宁小姐这边,我护送您与香茗姑娘回去。”
燕翎直皱起眉头:“这匹马已经力竭,我得回去先换匹马才能赶去道南。”
朱翼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封牛皮火漆的信封:“侯爷详细的吩咐,都在这信中。你自己看。”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叫燕翎只来得及叮嘱了宁儿几句,便翻身上马往侯爷的官署赶去。
宁儿瞧着这位有些面生的护卫,他看上去比燕翎年长几岁,寡言沉默,一望便是稳重之人。
朱翼待她却十分恭敬,不等吩咐,便主动套起马车,沉声道:“时辰不早,我送宁小姐与香茗姑娘回府去。”
宁儿不由道:“香茗姐姐被留在了侯府,只我一人来了。”
朱翼却扬起马鞭往车后一指:“小姐可是记错了?香茗姑娘不就在那里。”
宁儿顺眼一看,顿时吃了一惊,那里站着个笑盈盈的翠衫女子,不是香茗是谁?
她忙走过去:“不是说好了在二门里等我,怎么劳动姐姐过来了?”
香茗却挽起她的手:“为主办事,自该尽力而为。又怎么能自己偷懒等着姑娘回来呢?”
说着便扶着宁儿上了马车,同朱翼一道往侯府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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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是没看到,一看是香茗姐姐扶着您下来,夫人的脸唰一下就青了……”
春草像打了鸡血一样,犹自说个不停,恨不能将众人的一举一动都形容毕肖。
瞧着兴奋得不能自已的春草,宁儿的思绪才被拉回到了眼前。
见她越说越出格,宁儿忙将春草的手一拉,这才勉强截断了她的话头。
她笑着对香茗道:“真不知怎么谢您才是。劳累了这样久,姐姐可赏脸来我屋里坐坐?”
香茗却笑道:“多谢宁姑娘相邀,只是奴婢此时还得去向老夫人回话呢。”
宁儿想起来这一遭,她忍不住叫住香茗,多问了一句:“不知姐姐要和老夫人如何说?”
香茗的的眉宇间却多了一丝沉凝:“除了姑娘的事外,侯爷另有要事命我向老夫人回禀。”
她强自笑了笑:“但无论如何,您别担心,侯爷临走前给我们下了死命令,不管发生什么,都务必守好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