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牵着那只狗回到大殿时已经快要日出了,这次牵狗的换回了岑竹,因为镜瞳觉得刚才的怪物实在是太恶心,而且还带着一股腐臭味。
“你叫什么名字?”
“汪!”
看到那东西时岑竹还以为自己又到了地狱,如同各种生物搅碎后硬生生拼到一起的肢体,刺鼻的腐臭,各种混乱的东西出现在一起,她甚至没办法形容这堆“生物”。
以至于她现在觉得这狗看着还挺可爱,只是有些乱。
大殿的门再一次为她们打开了,岑竹看到大殿的房顶在不断向下滴水,可镜瞳已经跨了进去,说明这并不是真实的,她也跟着走了进去。
不是在滴水,是在下雨,岑竹站在大雨里再次向对方行礼,她又闻到那股腐臭,身边的狗变成了那头怪物。
“平—身—”这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岑竹感觉自己听的不太真切,但还是站了起来。
“孤知道你的问题。”
“你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幻觉,不是幻觉,是真实,不用担心自己的死亡,所有人都在死亡的路上。”那头巨大的“龙”出现在了雨帘中,那双眼睛如同燃烧的两团火焰,在大雨中燃烧升腾的火焰。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证自己不会因为失去肉身而掉去另一层世界,这条路是单行路,只能去,不能回。”
“空体的那层?”岑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雨水顺着脸往下淌,越下越大了。
“你会一层一层往下掉,直到你连一魂一魄也不剩,你还在这,但永远都不会在这。”龙又不见了,雨中走来一个穿着华贵朝服的女人。
“怎么做才能避免?”
“去找十二尸,他们是永远留在人间的错误,吃了他们,你才能留在这里。”女人伸出袖子下的手,不,应该说是爪,鳞片中央是一个草人岑竹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您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孤看到了一切,之前的一切,之后的一切,生死循循不止,很有意思,你好奇因果要怎样看到对吧,顺着这条路,你会知道的。”
“因果,不只是线。”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日晷,明明在雨中没有太阳,日晷上却有影子。
“当影子走完一周,你就会落入下一层。”
岑竹看向那巨大的日晷,上面的影子还在子时的那部分。
“走完一周需要多久?”
“谁也不知道,这是你的命数,每个人的速度都不一样。”女人站在日晷前,如同宣告死亡的判官。
她递给岑竹一个沙漏,里面的沙子半天也不掉一粒,岑竹知道这是那日晷的替代品。
“我看到的东西来自哪?”
“来自现在。”
这下她真是听不懂了,来自现在?什么意思?难道现在还有两重?
“天机不可泄露,快去找十二尸吧,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不是台阶,而是纸。”
对方说完这句话,再睁开眼,岑竹发现大殿里空空荡荡没有女皇,没有侍女,只剩下她和镜瞳两人,香炉里飘出烟雾,再没有侍女在拨弄香灰。
镜瞳一脸迷茫地站在旁边,见岑竹回过身赶紧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一进来什么也没看到,岑竹却站着一动不动。
“那位陛下说,要去找十二尸我才能留在人间。”她伸出手,手掌中是那个草人和沙漏。
“这是做什么的?”镜瞳好奇地捏起那个草人,看起来还挺精致。
“指路的吧,沙漏,是,提醒十二尸消失的时间。”岑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扯这个谎。
“十二尸,你是说上古的那十二尸体?”那东西现在去哪找,书上的记载都已经久远到不能再久远,现在时间更替,地方早就找不到了。
但镜瞳并没有这么说,她只是说这东西现在很难找,恐怕天南海北的都有。
她摸了摸自己掌心的那个像是断掉的簪子,这东西看起来曾经很漂亮,可惜也只是曾经现在就是扔到街上都不一定会有人捡,一个断掉的簪子,现在是她绝对不能弄丢的东西。
“你一直在这什么也没看到?”岑竹把沙漏放到灵戒里,她如果一直看着会忍不住紧张起来。
“什么也没,我刚才试着叫你,可你像睁着眼睛睡着了。”镜瞳手里已经没了任何东西,她只是看着岑竹的眼睛,还是有光泽有神的,她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双眼睛。
涣散的,浑浊的,属于已死之人的眼睛。
两人又是看了那缺口,准确的说是混在一起的分界线,那里没有任何异象,那条狗欢快地在院子里撒欢,只有周围的殃气无言地证明这里的特殊。
岑竹拿出那个安鸾乌之前用的罗盘,她不会用,罗盘也没有指向任何地方,这地方还是靠女皇让侍女带着她们找到的,因为殃气很少,而且特意在周围放了混淆气息的东西。
岑竹扩大缺口的想法被打消了,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根本无从下手。
“我们还不出发吗?”镜瞳催着她快点离开这里跟着那草人去找十二尸,她看起来比岑竹要着急。
确实,也该出发了,岑竹取出那个草人,飘在空中的草人左手弯了弯,像活人一样指向了东方。
这边宫门全部大开着,两人一路畅通地出了宫,正是中午,阳光刺的岑竹恍了一下,镜瞳依旧抱着她站在飞剑的后面。
她忍不住拿出那个沙漏,还没有掉下更多的沙子,也许还来得及。
“十二尸是什么?”她想起来还没问镜瞳这事。
“黄姖之尸,据比之尸,酃之尸,女丑之尸,戎宣王之尸,奢比之尸,王子夜之尸,夏耕之尸,相顾之尸,刑残之尸,祖状之尸,窫窳之尸这是上古十二尸,这是书上说的,根本没有记载后面这些尸体怎么样了,而且时间太远… …”
说实话,她觉得找到这些尸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说不定得好几年,毕竟东一个西一个的。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虽然都称为尸体,其实他们中的好几个压根不是概念上的那种尸体,甚至没有实体,这到底要怎么找?
不过只要还有希望就得找,镜瞳从岑竹的肩膀往前看那个草人,这个小东西就好像一个活人,时不时动动手臂指路,那条狗进不去灵戒,岑竹干脆一只手拎着它,这狗在这么高的地方倒是一点也不怕,镜瞳晃了晃脑袋,什么狗,自己怎么又把它当普通的狗了。
两人又回到之前赶路的样子,晚上想休息就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不想休息就继续赶路,岑竹一开始还担心路途太远,没想到第一个要找的只用了三天路程,不过只有她觉得短,镜瞳说觉得快走死在路上了,尽管她一步也没走几乎。
天牝的国土太广,即便两人走了三天也并没有走出天牝的范围,岑竹看了眼地图,应该是在最东边的云泽,这的人又变少了,但是建筑风格和临渊倒是很像,甚至连城主府都是效仿地涂成了白色围墙,可惜它没有临渊的恢弘,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草人从进了城就没了动静,像个普通的小号稻草人一样躺在手掌上,岑竹只能把它收了回去,看来还是要靠自己找,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看到哪像玉浮梁一样高悬着尸体。
那条狗被岑竹放到了地上,低头嗅闻着,岑竹蹲下来看它的鼻子在地上动来动去。
”有什么东西吗?“
路人侧目看着这个和一条丑狗说话的女人,自觉地远离了那块区域。
狗闻了一会后就开始往前走,岑竹和镜瞳就跟在后面。
”咱们这是去哪?“镜瞳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狗走。
”我也不知道,我听不懂它说话。“岑竹只是像普通遛狗的人一样不紧不慢地走着,反正没有别的办法,试试呗。
就这样,两人跟着狗东拐西拐,到了一家冷清的铺子前,招牌上写的是天牝语,镜瞳看不懂,等着岑竹翻译。
屋里只堆放着一些木料,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营生。
”这是家棺材铺子。“岑竹看了看招牌,这铺子有些年头了,也是,尸体问棺材铺子也确实对路。
听到交谈声一个戴帽子的老人走了出来,似乎是没想到会有客人,一边走一边将手上的木屑拍干净。
“您好啊。”老人冲两人点点头,棺材铺子不适合和客人说太多客套话,毕竟这不是乐事。
“您好,棺材都有什么料子?”岑竹也冲对方点点头,她还在想到底该问什么。
“什么料子都有,都在后院,您跟着来看看吧。”老人的驼背很严重,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还在坚持自己做工,他在前面走的很慢,让人怀疑他是否快要老的动不了。
后院里放着三口棺材,两口已经完工,最右边的一口一个男人正弯腰上漆。
“您好。”听到脚步声,他也赶紧直起腰和客人打招呼,只是声音很奇怪,像是大舌头,含糊不清,对岑竹这个不熟练天牝语的人来说听起来很费劲。
“您需要大概什么样的?”
“还没想好,我先看看行吗?”岑竹不太了解棺材,而且她又不是真要买棺材。
老人说这的料子和棺材都可以随便看,他还是表情冷漠,不是他不想表现的亲和,是一个做棺材的和别人亲近对方会觉得晦气,他一开始当学徒的时候不知道,别人躲着他他才明白。
第一口棺材用的料子岑竹都能看出来是上品,带着一股木质香,上面刻着花鸟浮雕,应该是出自这位老人的手笔,料子厚实,木纹漂亮,估计价钱也很漂亮。
第二口就要次一点,木头质感不如第一口,也没有浮雕,只是一头上刻着一个字,可以理解为“奠”,棺材板上刻着一个圆形的图案,也算是不错。
第三口是那学徒正在上漆的那口,棺体不厚,而且也没有花纹,估计等上完漆也会刻两个“奠”字,岑竹从后面绕过去的时候发现这学徒的手在哆嗦,她疑惑地看向这人,一个学木工活的怎么能手抖?
对方感觉到她的视线把身子偏了偏,那条狗现在却好像突然见了讨厌的东西,冲着这人汪汪叫个不停。
“停。”岑竹没办法只能把狗又拎了起来,虽然安静了,但它还是在龇牙。
院子中间出现了一头偌大的怪物,岑竹看着那五块脑袋,对方低下头闻了闻这学徒的头,红色的粘液滴在对方的身上。
“人。”
“鬼。”
“鼠。”
”鼠。“
”舌。“
那十一只眼睛看向了岑竹,它们已经讨论出了答案。
”鼠。“
什么意思?这个人是老鼠?不对,是说他和老鼠很像?人和老鼠的共同点都有什么来着?
老人这时看对方在第三口这驻足,还以为是想要这种。
”平常人家都是用这种的多,您也要这种?“
岑竹摇了摇头,指了指中间的那副棺材,”我要那种,模样差不多就行。“
”我看这个是因为,您看,这的漆缺了一块。“岑竹弯腰点了点一块白木,是那学徒漏掉了。
”嗐,让您见笑了,他来的时间还不长,手生。“老人喊了一声,躲到另一边的学徒赶紧跑了回来。
”你看看,少了一块,怎么最近做事这么粗心?“
最近?看来不止这一次啊?
随便乱说了个尺寸,老人在本子上写下了她留的假名字,问住址时岑竹说不方便,自己过几天会再来,不用麻烦往家里跑,走之前她又看了一眼那学徒,佝偻着背,目光躲躲闪闪,倒确实像个在阳光下无所适从的老鼠。
“咱们去哪?”
“去找定那三口棺材的人家,一个不大的城,三户在同一天下葬也太凑巧了。”而且离的应该也不是太远,不然也不会都选择这家铺子,岑竹想着干脆就以这棺材铺为中心向四周找。
可惜这次那狗不再低头嗅闻,只能靠人力了。
一般定棺材的都是马上要死的,但是这种事如果去向路人打听很容易就会被关注,两人选择一家家看,反正离的都近,也不太费时间。
到了快日落的时候,两人确定了三户人家,一户家里只剩下两个老人,而且屋里盖着白布,像是刚死了人,奇怪的是没有牌位,老人也只是围着一个铁盆不停地烧纸。
第二户是个阔绰的商人家,家里没有任何像是要办丧事的迹象,但家里的随从们嘴里却讨论着“那人”下葬的时间,两人在那听了半天结果硬是没听见一个确切的名字。
第三户是最靠近城主府的一户,也是白色的外墙,屋里很冷,随从们没一个说话的,但可惜的是也没有找到尸体或者将死之人,这户被找到是因为门上贴着符箓,是驱鬼的,而且很新。
“你觉得先去哪户?”岑竹画了个简略的地图,这三户离的还挺远,这城里好像是越有钱的越靠近城主府,可能方便他们做交易吧。
“从最近的这户开始吧,这个,只有两个老人,感觉还好问出点什么。”镜瞳指了指那个最小的房子。
拉开大门的老人看上去得有七八十岁,脸上的皱纹和斑点已经多的吓人,看到来的是两个生面孔有些发愣。
“您好,您家里是不是最近有亲人去世?”岑竹其实没怎么编理由,对方要是不相信她的鬼话大不了硬闯。
“什,什么事?”老人那浑浊的眼睛看着岑竹的腰带,可能是因为驼背太严重。
“死人如果不尽早下葬会连累亲人,您为什么还要让他在外面呢?”
看着老人明显慌乱的样子,岑竹知道自己猜对了。
“是阮老板让我来找您的。”
她不知道那户商人的名字,只知道姓阮,不过这也就够了。
听了这话老人往后退了两步,给岑竹和镜瞳让出了位置,老人低头嘟囔着什么,只是口齿不清,旁人听不明白。
还在烧纸的另一个老人疑惑地看向来人,他不知道这时候怎么还有客人来。
“尸体在哪?”
他张着嘴看向一开始开门的老人,好像在询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阮老板请来专门做那事的,果然还是出问题了,我就说吧… …”
“怎么,怎么会,不是说… …”
两人佝偻着身子凑到了一起,那窃窃私语的模样像某种聚在黑暗里的啮齿动物。
“尸体在哪?”岑竹又重复了一遍,要找的那具尸体或者那个人不在这,不在这三家的任何一家中,肯定是有人把他藏了起来。
“这,阮老板也没有告诉我们啊… …”最后还是那老妇人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她依旧看着低处,不肯和两人对视。
“阮老板可没这么跟我说。”
一阵风吹过,火盆里没烧净的黄纸飞了出来,就这点动静,也把两个老人吓了一跳,岑竹趁机甩出一张符箓贴在了火盆上,剩下的火苗立刻熄灭了。
看了这场面两人的脸色更加惨淡了,其中一个老人念叨着完了完了,用双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逃避现实。
“阮老板,请您来做什么?”老妇人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岑竹的脸,可惜她看到的并不是岑竹,而是一个没有嘴巴的女人。
对方的眼睛直直盯着她,老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镜瞳重新站到了岑竹的背后,她不担心这人会因为摔一下就怎么样,现在不让他们害怕,一会肯定不说实话给她俩。
“仙人,对不起仙人,是我们失礼了,对不起对不起。”
“尸体为什么会不见。”岑竹看都不看跪地讨饶的老人,转而不紧不慢地靠近后面的那个。
“我,我们也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隐约间来人仿佛顶着一张熟悉的脸。
“在尸体不见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阮老板让我来问你们,现在,说吧。”
身后的风再次卷起地上的灰烬,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可惜再小的旋涡也不是灰烬能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