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灰烬
作者:冇疒   霜灭九重最新章节     
    第十五次击鼓时,她的右手握着一把刀,那把刀的刀刃藏在她的袖子里,她想着如果这次对方还是不肯为自己做主她就冲过去随便捅死一个谁,让他们陪自己去死。

    这次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抱着胳膊的男人,看到来人又是这女的,翻了个白眼歪头示意对方跟自己进去,他不知道对方怎么能这么不识好歹。

    进去以后,还没等她说话,坐在那长桌后面的人就拍了拍惊堂木,让她等一会。

    一炷香,两炷香。

    没有人来,她只能继续等在那,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门外终于又响起了脚步声。

    她回头去看,发现那是自己的父母。

    “带你们女儿回去,脑子有问题就不要让她到处跑。”

    “我有冤情!”她高喊了一声,可惜一个疯子的高喊只会让别人更觉得她是个疯子。

    “什么冤情?”那人的脸在阴影后看不清楚。

    “有人要杀了我!”

    “谁要杀了你?”

    “我不知道。”

    那杂役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向那两人。

    “愣着干嘛,快把你们女儿拉回去啊!”

    疯疯癫癫的女人被自己的父母拉了出去,她想拿出手里的刀,却发现父母的眼里流出泪水。

    “别喊了。”他们说。

    “再也别喊了。”

    “你的意思是说,死的是你们女儿?”岑竹看了看屋里的摆设,有点不对劲,但暂时还没发现是哪里的问题。

    “是,她有癔症,不久前一头撞死了。”

    “撞死在哪了?”岑竹敲了敲这屋里的桌子板凳。

    “在,在阮老板家外的那棵树上。”老人抹了抹头上的汗。

    “你女儿,撞死在了别人家的树上,什么时候?”

    “三天前。”

    她怎么没记得那户人家门口的树有什么问题,这谎话怎么编的比自己还没水平。

    “你和阮老板是什么关系?”

    老人踟蹰了,他们两个又想往一块凑,镜瞳把他们两一手一个按了下来,不让他们再动。

    “我们不太熟,只是之前是邻居,偶尔走动。”

    “放屁,你当阮老板没和我说?!”岑竹猛地一拍桌子,对面的两人跟着颤了一下。

    “别担心,实话实说,我们是来帮忙的。”镜瞳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开始往下讲。

    女儿比她的父母长的都要漂亮,又正是好年纪,出门自然是人群的焦点,她走到哪里,称赞声就到了哪里,也正因此,不断有人向他们提亲,说想求娶女儿,但两人都因为女儿年纪太小而拒绝了,他们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孩子。

    可是好景不长,女儿天生好动,在家里待不住,总是偷偷跑到外面去撒欢,有一天跑的太远,遇到了抢劫的人,女儿用所有财物为自己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可是因为受了惊,回来以后就总是神神叨叨的。

    母亲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想去找能治癔症的医师,可几番打听也没找到,这时候邻居阮老板说自己的儿子之前在外游历时遇到过沙祸,也是得了癔症,他有个偏方。

    “把得了癔症的人绑住,以防他们挣扎,然后用特殊的符纸烧成灰,泡水让他们喝了,癔症就会药到病除。”

    他们两人相信了,花大价钱去买了对方的符纸,给女儿灌了下去,可癔症不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对方不再让他们触碰,还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嘶吼声。

    因为这事,周围的人们也不再愿意和这家人来往。

    后来他们又去问阮老板,对方说是因为女儿的癔症太严重,这符纸不够,说让他们去找那医师。

    医师和城主认识,他说自己看过的病人不计其数,这点毛病根本不算什么。

    只要让女儿在他摆好的阵里待上十二个时辰,立马就能见效。

    于是他们把女儿放到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屋子里黑黢黢的,只有两根蜡烛,医师说十二个时辰以后,女儿就会恢复健康。

    第二天,女儿自己走了回来,她说自己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哭着和母亲父亲抱在了一起。

    好景不长,两天后,女儿出去采买东西,路过阮老板家门口,不知道怎么的一头撞死在了树下。

    “你的意思是说,你女儿的死归根结底是因为被吓的得了病,对吧?”

    岑竹知道他们不是这个意思,他们说了这么一大堆,暗里的意思就是说,女儿的死是因为阮老板和那医师的勾结坑害。

    也太着急把自己摘干净了。

    “是,是,那天上午她还好好的呢。”说到这,老人又去抹泪。

    一根鲜红的长舌卷走了他的眼泪。

    腐臭味充满了整个房间,不过只有岑竹需要忍受这种味道。

    “狐狸。”

    “鼠。”

    “鬼。”

    “油。”

    “油。”

    恶心痉挛的血肉几乎贴上老人的脑袋,可他还是自顾自地擦泪,好像自己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

    “那之后呢,你为什么没有立刻给你女儿下葬。”呲着牙的狗小跑着蹲到了岑竹旁边,看着那两个哭泣的老人。

    “不是我们不想,是实在太仓促,棺材还没做好,我们想着先做个最简单的,让女儿入土为安,可,可当天晚上,就找不到了。”他们是说尸体在当天晚上就丢了。

    “你们女儿死的时候什么模样?”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打断了两人的话。

    老人又沉默了,他们没办法凑在一起,因为中间有镜瞳的手臂,他们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回答。

    “她的头上有一个大口子,鲜血一直往在涌,不过她身上没有别的伤口。”那个老男人说。

    “她的眼睛闭着,没有皱眉什么的,像是睡着了。”那个老妇人说。

    “我是说更直白的东西,我不是要主观的形容,谁想知道她像不像睡着了,她的脸,她的四肢,她的肤色,她的尸斑,在消失以前,是什么样的?”

    沉默,还是沉默。

    半晌,其中一个老人终于开口了。

    “她的皮肤比生前还白,四肢也很柔软,是我们两个把她搬回来的,回来以后就盖上了白布,我们没再看其他的。”

    老人失魂落魄地盯着地面,他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我明白了,谢谢,你女儿的死不是你的错。”

    听到这话,两个老人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他们好像突然发现对面的这人是自己的知己,张着嘴想说什么。

    可对方只是站起身笑着拍了拍他们的脸。

    “你们是不是很希望我这么说?”

    然后得意地笑着走出了大门。

    该去下一家了,岑竹看了看地图,姓阮的那户商人住的比较近,就去那好了。

    这次她不再用刚才的方法,她和镜瞳直接出现凭空出现在了这户人家的院子里,正在扫地的随从吓得尖叫了一声,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有客人来了。

    “有一个女孩死了,和你们的主子有关,把他叫来。”岑竹专门换了一身锁仙宫修士的衣服,主要是因为他们的衣服一看就是修士穿的,省的她介绍自己。

    一个随从慌忙去找来了那位阮老板,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走起路来好像一只靠两腿站立的猪。

    “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们这。”

    “她姓伊,我没找错。”这姓氏是在棺材铺子的记名册上看到的。

    “你觉得鬼会粗心到放过你吗?”

    “您真是找错了,这哪什么鬼哈哈。”

    岑竹就那么盯着这人,看来不吃点苦头是不会相信这事了。

    “只要两天,这府里,包括所有随从家眷,都会为你的谎言付出代价。”

    说完她也不逗留,直接转身又走了出去,这种商人不见到损失都不知道疼,今天夜里先杀他几个,明天就知道说实话了。

    到第三户门口时大门敞开着,两个随从已经等候在门口,她一点也不意外,对方肯定注意着那两户的动静。

    院子里干净的找不到一片落叶,岑竹和镜瞳被沉默的随从领着进了屋子。

    一男一女坐在主位上喝茶,看到两人来了笑着让他们也坐。

    “两位恐怕一路辛苦,先歇息一会。”端庄的中年女人动动手指,旁边的桌子上立马摆上了一壶茶和两个茶盏。

    “唐突拜访,打扰了。”岑竹拱了拱手,她知道这俩人才是难对付的。

    “不麻烦,不知您是?”

    “锁仙宫修士,薛月,这位是我师妹。”岑竹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那桌子旁边,让她坐客位她还客气个屁,没给他们一脚踹翻就不错了。

    “啊,远道而来,不知道是为何事?”男人看起来像个读书人,和那位阮老板截然不同。

    “这地方出了厉鬼,我们是为荡除邪祟而来。”这理由可以用到很多场合,毕竟修士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整天忙着天下太平的那些事,斩妖除魔什么的。

    ”啊,原来如此,那您来这是需要我们帮忙吗?“男人好奇地望着岑竹,好像真是个热心的普通人。

    ”是,有人说那鬼和你们有关系。\\\&岑竹端起茶吹了吹,茶叶倒是挺不错,可惜水不太行。

    听到岑竹这话两人都忍不住笑了,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

    “这都是外面的无稽之谈,我们家怎么会有鬼?”男人笑着摆了摆手,岑竹并没有像他想的一样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最近城里是不是有个人死于癔症?”

    女人垂眸想了一会,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还真是有一个,好像是撞死在谁家门口了来着?”她看向男人,等着对方补上后半句,但岑竹抢在他前面说出了答案。

    “撞死在了阮老板家门口是树上,对吧?”她将茶盏又放回了桌上,这人的茶她不想喝。

    男人好像被她这么一提醒才终于想起来,连声称是,说就是那。

    他又开始讲这个关于少女的故事。

    女孩是他们孩子的儿时玩伴,可以说这孩子也是他们夫妻俩看着长大的,从小这个孩子就十分听话乖巧,周围的邻居们都很喜欢这个女孩,可惜女孩的父母很迂腐,整日唉声叹气说女孩早晚会嫁出去,没有用。

    街坊邻居们听到他们这么说都会劝他们,说这孩子肯定是这群小辈里最孝顺的,他们将来就等着享福吧,等到女孩能出嫁的时候,这对父母就开始忙着给女孩找合适的人家,但是他们听自己的孩子说,女孩一点也不想出嫁,她只想呆在家里,为了对抗父母她还曾绝食,可惜没什么用。

    她的父母通过阮老板认识了一户外地人家,对方看了女孩以后说愿意给丰厚的彩礼,但前提是要最快时间嫁过去,她的父母当然同意了,和阮老板一块达成了这门亲事,并且说女孩最迟月底就会过门。

    他们本来是打算一起瞒着女孩,可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女孩很快就知道了这事,那天她和父母大吵一架,当时他们的孩子正好路过,他说听到打骂声和女孩的哭声,但是门锁着,他喊了几声也没人应,从那天以后女孩就没再出门,又过了没多久,女孩好像是偷跑了出来,最后一头撞死在了阮老板家门口的树上。

    说完,两人几乎同时叹了口气,好像在哀叹女孩的命运和她那不懂亲情的父母。

    镜瞳看不出这两人的表情有什么问题只能又看向岑竹,这两个故事除了最后的死法以外可以说是毫不沾边,这怎么知道到底是谁在说谎?

    “你们的意思是,女孩是因为被她父母和那个阮老板一起卖了才疯了后自杀?”岑竹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她上次也来过这家,可没见过哪有孩子。

    “是,我们当时都不知道他们竟然会把自己的孩子卖出去,这也太,唉。”女人撇过头去,搞出一副几欲垂泪的模样,如果对方不是岑竹或许真的会相信他们的话。

    “你们孩子呢,他不是和那女孩很熟悉吗,我想问他些事情。”

    “他见了那女孩的惨状太过害怕,已经去了他外婆家,说过些日子再回来。”这回答几乎是岑竹话音刚落他们就接了上去,说完男人下意识抿了抿唇。

    放屁。

    差不多了,得给阮老板找点麻烦了,岑竹和两人客套了几句就大步走了出去,她知道这两人肯定会更加谨慎,但是没关系,在谨慎她也有的是法子。

    夜里,肥胖的男人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发出如同猪拱的恶心鼾声,他嘟囔着梦话像往常一样伸手摸向旁边,却摸到了一手滑腻。

    “什么东西?”他还没醒,右手又上下摸了摸,一块一块的,湿乎乎的,什么东西?

    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向旁边,看到的并不是那张熟悉的脸,而是一张软塌塌的皮。

    一张完整的人皮。

    他惊恐地喊叫着从床上跌了下去,听到动静的随从赶紧拿着蜡烛走了进来。

    在那张极尽奢华的金丝绸被上,放着两张人皮,一大一小,人皮被摆出了歪歪扭扭的形状,在闪烁的烛光下,他勉强看出来那似乎是一个“伊”字,只不过因为人皮太完整,笔画连在了一起。

    岑竹和镜瞳还是以昨天的装束走进阮老板的家门,这次随从们恨不得见到两人就把头扎到地底下去,赶紧把她们领到了阮老板面前,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阮夫人惊厥过度,现在还昏着,那两个孩子的尸体已经被他处理掉了,他并不是为那两个孩子悲伤,他一共有三个小妾,那两个孩子并不是他最喜欢的,他是害怕对方进了他的卧房下次会要了他的命。

    “两位终于来了,昨天是在下不对,在下没想到那伊月伏会记恨上我们家,毕竟实在是无冤无仇啊!”

    前后矛盾,又说对方记恨又说无冤无仇,也不知道这种脑子是怎么赚的钱。

    尽管这么想,岑竹还是像个正道修士一样板着脸向其摆了摆手。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鬼现在徘徊于此,不肯离开,是因为冤情未消,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三个故事开始了。

    阮老板和那女孩家之前是邻居,那时候他的生意还没有做的像现在一样这么好,只是很普通的小本生意,但维持生计也算足够,那女孩从小机灵,是附近的孩子王,整日带着其他更小的孩子到处玩耍,女孩的父母为此没少担心,因为她总是磕磕碰碰,最主要的还是他们认为一个女孩不应该这样好动。

    好在女孩长大一些后就安静了很多,可好景不长,女孩又迷上了那些关于修士的话本,闹着要去宗门,要去临渊城,她年纪太小,父母认为这些都是些无稽之谈,拒绝了她的要求,偏偏这时候那贝家的儿子回来了,他是从宗门里回来的,两人就这么凑到了一起,要他说这俩人在一起也不错,可女孩的父母认定了女孩必须按他们想好的路走,把女孩关在了家里,一关就是一个月,那贝家的儿子以为女孩厌烦了他,就回了宗门,这也是因为他的父母看不上那女孩,认为和他们家不相称,两边的父母一拍即合,骗女孩说那男的在宗门里已经有了爱人,本以为女孩会放弃,谁知道打击太大,一下子得了癔症,整日胡言乱语,还说有人在暗算她。

    没过多久,女孩从家里溜了出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撞死在了他们家门口。

    “整条街也确实只有我们家门口的树长得最粗壮,可能就是单纯第一眼看到了。”阮老板又拿出帕子去擦额头上的汗,但岑竹总觉得他流的不是汗而是油,而且是猪油。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容我们去准备一下驱邪符箓。”

    “不必担心,既然和你们没关系,那鬼自然会离开,毕竟。”

    “冤有头债有主。”

    棺材铺还是像两人上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冷清,只有那老人和学徒在后院忙碌。

    “棺材做的怎么样了?”岑竹一说话,那学徒就忍不住想溜到后面,可镜瞳已经站到了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还不行呢,您急用啊?”老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这三口棺材已经有两副基本完成了,只剩下最后一副,毕竟徒弟手生,还得他来收尾。

    “不急,我今天只是路过,还有问您来借点东西。”

    “跟我借东西,您是要木料还是刻刀啊,我这倒是都有余的。”

    岑竹慢悠悠地走到了那第三副棺材旁,拍拍那“鼠”的肩膀。

    “我得借一下您的徒弟,我这有副只差上漆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