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主任,病人的向导素水平异常增高,再度进入急性结合热阶段!”
收到护士的微信,郝医生马不停蹄赶回住院部,推开诊室大门。病房里只有褚央,身边的设备仪器通通红灯闪烁。
“看看脑电图。”郝医生赶紧翻血检报告,“他的哨兵呢?”
“在隔壁打镇定剂,刚刚勉强被六个人压住了。”护士心有余悸,“他简直像个疯子。”
“这年头,谁活着不发疯。”
郝医生到底是主任医师,对褚央的情况大概有准备,提着一盒针剂去隔壁找厉卿。哨兵刚被打了两管镇定,嘴上戴了止咬器,手里拿着几根掰断的铁链打转。
“你们都出去,让我和他单独谈谈。”
“郝主任,太危险了……”
“放心吧,我也是向导。”
厉卿抬头,看见郝医生眼里的金色碎光。郝医生坐在厉卿对面,像是走错片场的兽医。
“厉首席,我还是叫你厉卿吧,这样方便些。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向导受了重伤,联结断开……”郝医生娓娓道来,“没有人比你更痛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需要你的安慰。”厉卿抓着止咬器的皮革绑带,觉得很不舒服,皱眉说道,“褚央为什么会一直发结合热?缓释剂对他没用吗?”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需要先向你确认一件事。”郝医生放出精神触丝,“你之前是S级哨兵,对吗?”
“……”
“如果还想救你的向导,那就不要对我撒谎。”
“是。”厉卿放下手臂,“我的精神体是东北虎。”
“你现在能感知到自己的精神图景吗?”
“可以……里面一片废墟,什么也没有。”
郝医生笃定地说:“虽然样本案例过少,但我猜测,你现在已经是一名黑暗哨兵了。褚央和你的联结被烈阳碎片断开,但据我所知,烈阳碎片是专门破坏哨兵精神壁垒的。”
“我没懂你的意思。”
“你的精神壁垒因此彻底坍塌,但伤害的直接承受方是褚央,再加上你身体够强悍,所以才能安稳活到现在,而不是像别的黑暗哨兵那样命丧黄泉。褚央相当于以命换命,用他的精神力替你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厉卿感到痛苦:“是我没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他也拯救了自己。”郝医生抽出几张血检报告,翻到向导素的部分给厉卿看,“我再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褚央是不是天生向导?他的两个精神体分别是什么?”
哨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充满戒备的目光盯紧郝医生。郝医生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只好重申:“我是唯一能救他的人,你除了相信我,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确是天生向导,父亲是变色龙向导,母亲是狮子猫。”厉卿把铁链甩到地上,拿起血检报告看,“有什么问题吗?”
郝医生露出了然的神情:“正常来说,天生向导需要以一种主要的精神体生存,好比大学主修专业与辅修专业,有主有次,体内激素与精神力水平才能保持正常。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从小养成这样的习惯,而是有规律地变换形态,就像……白天是变色龙,晚上是狮子猫?”
厉卿没想到人类医学竟然进展到如此水平,顿时肃然起敬。
“我是向导素学科研究的专家,对他的病症略知一二。”郝医生谦虚地说,“总之,他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十几年,向导素的问题始终没能得到解决,反而积羽沉舟,最终爆发。所以我猜测,他会有较严重的性瘾症状,并且在与你结合之后,更像是饮鸩止渴,表面看上去恢复正常,实则没能得到根治。要是再拖两三年,恐怕他就会患上内分泌失调严重,想治疗也太迟了。”
厉卿这才感到后怕,之前褚央表现出的种种异常,他都没放在心上。若不是这次意外,谁还想得到这一层?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生的命运轮转,总是在瞬息之间祸福得偿。
“您的意思是,这次受伤对他来说是好事?”
“当然不是,但至少借用强大的外力冲破了这层虚假平衡,让他可以选择。”郝医生把药箱打开,一金一蓝两支试管摆放在厉卿面前,像是芝麻球的双瞳。“现在你们联结断开,他的精神力已经回到结合之前的不稳定状态,所以才会不断地发热发情。再次联结之后,他将以唯一的精神体继续生活,向导素水平也能逐渐回归正常。”
蓝色,代表幻术型向导,妖魅动人,是厉卿与褚央初次相遇的翩若惊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金色,代表攻击型向导,炽烈耀眼,是厉卿与褚央再次重逢的暮然回首。
哪怕有所偏袒,厉卿仍然觉得这道选择题太过残忍了。
“向导素会周期性变化,他的下一次热潮将会发生在半小时之后。你也看到了,他现在很痛苦,需要你的帮助。”郝医生看着逼近零点的时针,“你才刚转变为黑暗哨兵,比起正常哨兵,你应该更加狂躁暴力。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冷静,但一味压抑自己的欲望,对你来说并不现实。”
厉卿不以为意:“我可以忍。”
活到现在,他经历的痛苦太多,已经将忍耐修炼得易如反掌。
“可是黑暗哨兵与幻术型向导的结合……没有人尝试过,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成功,也许你会将他弄伤,也许你会死在他的幻境里。中央塔的意思是让你们回北京,他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明白。”厉卿收起两支试管,坚定地说,“但是我没有资格替他选择。”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替他放弃,我会征求他的意见。如果联结意味着失去,那么我比他更加痛惜。如果他想与我联结,哪怕付出生命,我也愿意。”
郝医生沉默许久,回答道:“决定权在你,作为医生,我们能做的只是给出专业意见,提醒你不要让自己后悔。半小时后,我会带向导保护协会的人在病房外等候,只要他拒绝了你的联结请求,IGA将带他飞去莫斯科。”
“谢谢您,郝医生。”厉卿站在门框边回头,“救命之恩,厉卿没齿难忘。”
“不用客气,对待自己未来的论文数据,我还是很有耐心的。”郝医生对他挥手,沧桑的声音里充满怀念,“况且他的父母是帮助过我的前辈啊,年轻人,当年在北大医学院里,我们这些向导可都是紧紧抱团群暖,同生共死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厉卿暗自苦笑,离开了办公室。踏入褚央所在的隔离病房前,他吞下整板镇定剂药片,听着病房里的褚央一遍遍呼唤自己的名字,心如刀绞。
“央央……”
“央央……”
温柔女声在耳旁萦绕,褚央浑身疼得厉害,脑袋尤其昏沉。但他潜意识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努力睁眼往前抓:“……妈妈!”
一双澄然通透的水蓝色双眼凝望着褚央,褚央太久没见到母亲的面容,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处幻境:“妈妈……”
杨菲菲握住褚央的手:“我们央央,真是辛苦了。爸爸妈妈好心疼,好想抱抱你。”
褚央牢牢抱住母亲,他已经二十多岁了,可在母亲怀中,他永远是缺乏安全感的小孩。
“我太弱小了,没有保护好妹妹,也没能保护好我的哨兵。”眼泪决堤滑落,褚央伏在杨菲菲肩头哭泣,“妈妈,对不起……”
“傻孩子,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杨菲菲拍他的后背,“你特别勇敢,我们为你骄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褚央察觉到杨菲菲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焦急地挽留她。然而无论如何用力,他都没有办法释放出精神触丝,甚至连精神力都汇聚不了。
他的精神力已经破碎,和废物没有半点区别!
“央央,不要害怕。”杨菲菲拼命抓住褚央的肩,眼底含泪,饱含无限爱意与怜惜,“你是命运送给妈妈的馈赠,记住,妈妈永远爱你……”
褚央奋力往前扑,母亲的身影却彻底弥散在幻觉中。失重感将他拽回现实,漆黑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听到仪器报警的滴答声,还有自己紊乱的呼吸。
“热……”
褚央胡乱擦掉脸颊上的水痕,试图起身开灯。强烈的晕眩让他抬头一秒便重新栽回床上,喘息着发出呻吟。就在这时,病房门打开了。
“谁!”
发低烧的向导看不清来人,只觉得他好可怕,本能感知到危险。那人将门反锁,缓步走到褚央床边,俯身靠近褚央。
“厉……唔!”
哨兵举起插好吸管的水杯,抱着褚央坐了起来,堵住他的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别说话,先喝点水。”厉卿贴着褚央的耳朵,“刚刚你一直在叫我呢,小猫。”
温水里加了营养液,在口腔中迸发出温和的甘甜。得到滋润的嗓子终于能够发声,尽管有些困难:“这是哪?”
“深圳,医院。”厉卿把水杯放到地下,扶褚央躺回枕头,“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热……”
褚央额间布满晶亮的汗水,明明隆冬时节,他却燥热得想脱光衣服,浑身都颤栗着发酸。厉卿将床头灯调到最小亮度,捏住褚央的手指:“小猫,看我。”
向导咽了口唾沫,他感觉厉卿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直到灯光落在厉卿鼻梁上,深邃的五官被刻画得深沉无言,他才发现哨兵的双眼红得滴血,下巴扣着冰冷的金属止咬器。
“厉卿!”褚央不顾头晕爬了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焦急万分,“你的眼睛怎么了?这是什么东西?中央塔又来找你了?”
“我没事。”厉卿任由褚央来回抚摸,用尽可能坦然的语气说,“联结断开,我变成了黑暗哨兵。”
“黑暗哨兵?”褚央感到天旋地转,上身软倒在厉卿怀中,不可置信,但又觉得万分庆幸,“太好了,你没事……”
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关心自己,厉卿觉得这样的褚央实在惹人心疼,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永远不与向导分开。褚央用孱弱的手指拨弄厉卿后脑勺的止咬器开关,试图解下这样屈辱的束缚:“怎么能这样对你?左潇被抓住了吗?你有没有受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别的都不重要,褚央,你听我说。”厉卿把褚央抱回床上,扣着他的双腕低语,“这个止咬器是我自己要求戴的,如果没有它,现在的你可能已经被我咬断脖子了……就像沙漠里的甘露,饥饿之徒面前的美餐,你对我有百分之一万的吸引力,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你现在正在发结合热,过去长久的不良作息让你的向导素水平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我和医生沟通过,联结断开对你来说唯一的利好,就是提供了彻底根治疾病的机会。”
“可能有些难理解,但我现在把决定权交给你。”厉卿拿出郝医生给他的两支针剂,耐心解释道,“你有两种选择,第一,不与我联结,直接用药物治疗。我会陪你去莫斯科,把病彻底治好。”
“不……”
“你先听我说完。第二,与我联结,但这意味着你必须放弃双生精神体中的其一,从此只能以攻击型向导或幻术型向导的身份生活。况且从未有过黑暗哨兵与向导结合的先例,我不知道结局如何,也不知道你会不会遭受更多的痛苦。我们之间的联结本来就是我强迫你的,当时你神智不清,但现在,我不想再趁虚而入。”
“对不起,从前的我太狂妄偏执,一意孤行。我以为只要能将你圈禁在领地里,把你当作花瓶呵护,就能保护你不受伤害。左潇的计划给了我当头棒喝,这是我第一次任务失败,我想,应该也会是最后一次。小璇说得对,向导不是依附哨兵而活的,天地广阔,任你飞扬。”
“是我需要你。”厉卿说得缓慢,哨兵的骄傲不允许他失态,可褚央跪坐在床上望着他,早已潸然泪下,“现在我终于明白,会不会太晚?”
他们都错了,自我感动地一厢付出,自以为是地替人决断。哨兵与向导之间从来不是单方面的隐瞒,不是保护与被保护,依靠与被依靠,欺骗与被欺骗。
信任,坦诚,责任,并肩。
每个哨兵对《神曲》的顿悟,往往伴随着如此刻骨铭心的失而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不起。”褚央与厉卿额头相依,哽咽地说,“对不起,我的哨兵。”
厉卿捏住褚央的后脑勺,止咬器阻止了他们之间的亲吻,因此他只能用手触碰生命中最珍视的人。窗外传来IGA工作人员的喇叭声,金色精神触丝围织成网,对准厉卿严阵以待。
“褚央向导,我们是向导保护协会的工作人员。”郝医生对着病房喊话,“现在,你有权拒绝哨兵的联结,协会将保护你的人身安全,请不要害怕。”
“小猫,别怕。”厉卿抹去褚央的泪,“你要是想和他们走,我就在你一眼能望到的地方,永远不会离开。”
「只要你回头,我一定在。」
初次联结的记忆涌入脑海,褚央感到头痛欲裂,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紧张。他低头看自己裸露的大腿,曾经种满刻印的地方玉白无暇,空旷得叫他心碎。艰难选择摆在面前,他要舍弃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放弃用生命保护的哨兵?
结合热让褚央无法再思考,他试图用精神触丝探查厉卿的精神壁垒,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颓垣败井,廊庑倾欹。
“褚央向导,请尽快用精神触丝回复我们。”郝医生担心他出意外,提醒道,“止咬器中有麻醉针,你可以行使向导的权利。要是再次联结,你们之间就永远不会分开了,生死与共,一方遭遇不测,另一方绝不苟活,你要考虑清楚。”
“别听他的。”厉卿将针剂塞进褚央手里,“遵从你内心的选择,褚央。”
“……我只有一个问题。”褚央嘴角紧绷,显露出不寻常的坚毅果敢,“厉卿,如果我不是幻术型向导,你还会与我结合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的执念,究竟是蓝色眼睛,还是拥有蓝色眼睛的我?
厉卿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是你,别的与我无关。”
他跋涉数年光阴,拾起又丢掉一颗颗蓝宝石,终于有底气许下承诺——
“褚央,你的眼睛真美。”
给我看一辈子吧,我什么都给你了。
“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郝医生暗骂不好,带着IGA的工作人员冲了进去。新年礼花在夜空中璀璨盛放,病房内的窗户裂了个干净,遍地碎渣,鎏金色药剂溶液像是火热的岩浆。
厉卿带走了褚央与那支蓝色试剂,留下被解开的金属止咬器,还有月光下潇洒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