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铎垂下了眼帘:“多谢庆公公提点。
“但小人还是想查查。
“万一是什么人陷害先皇后呢?
“既然太子殿下心里敬重先皇后,那就更不能让她老人家莫名其妙替别人背黑锅。”
见他死犟若此,庆海虽然叹息,却也放了心,亲热地跟他勾肩搭背:“你说得倒也有理。
“那行!你先查着,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你这人是个有情有义的实在人,我庆海交你这个朋友!”
陈铎露了笑脸,连道不敢当,亲自送了庆海出去。
都走到刑狱司门口了,庆海忽然顿住脚,四下里看看,小声告诉他:
“我想起来件事儿!
“你最近不是往承香殿跑得勤么?
“有人在太子跟前告你状呢!
“说你认不清正经主子,勾结后宫,野心旺盛什么的……”
陈铎失笑:“我去承香殿是为了什么,太子殿下不是一清二楚么?这个状告得可够没意思的!”
“这你可就错了。”庆海小声道,“人家这一来是给太子爷心里种下个你‘不忠’的种子;
“二来就是在太子爷跟前把你和王良娣绑在了一起!
“你自己想想,若是里里外外都已经把你当成了王良娣的人,那旁人想要对付王良娣时,路上遇见你,是不是会踢一脚?
“而你陈铎得罪过的人,在对上王良娣时,是不是也会迁怒?”
陈铎的眉心皱了起来:“这是有人看着王良娣不顺眼了?”
“王良娣能干,明艳,又得皇上和太子器重;这后殿里头以后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不会有一个人看她顺眼的!”
庆海说完这一句,给了陈铎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这才走了。
陈铎回了刑狱司,木着脸坐了一会儿,才叫了人来,问:
“丽正殿的夏公公,早年间在外头布置了些人手,一直关注着贾王史薛的动向。
“这段时间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送进来了么?”
下属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想了想,道:“最近挪宫忙碌,夏公公的人倒是往里递过几回消息,但是夏公公似乎都没工夫回复。也不知拿到没有。”
“夏公公如今回了丽正殿,那几个人只怕要撤。
“你找几个机灵的,把那几个人的位置接管过来,继续盯着这四家。”
陈铎沉吟片刻,又道,“除了那四家,还有王良娣的舅家及其姻亲,袁家和殷家,也安排一下。”
下属有些为难:“咱们的人手如今都盯着那件……大事,只怕分不出得力的来。”
陈铎默然,叹口气:“等我想想法子,弄些钱来。”
下属小心探问:“咱们管那几家子做什么?他们犯法了?还是太子要查他们?”
“王良娣如今领了大明宫的后宫事务,以后咱们做的事情,只怕没几件不从她手里过的。
“盯着她娘家一些,好的时候呢,算是替她办事儿;若不好了,也是个谈事儿的筹码~”
陈铎瞟了那下属一眼,“若真让你查到他们犯了法,那岂不是在太子跟前的大功一件?”
下属吓一跳:“可别!太子如今那样倚重王良娣,那样的事情岂不是打了王良娣的脸?”
陈铎笑呵呵地摆手让他去办。
下属这才反应过来:王良娣乃是太子倚重的人,盯着她的家里,既可以是替王良娣盯,更可以是在提前替太子盯!
不论这几家子会不会得意忘形,日后作奸犯科,他们刑狱司可是已经把差事提前办了——
这怎么能不算是大功一件呢?!
下属高高兴兴地提高了重视程度,巴巴地先自己掏了钱垫上,绕着弯儿找了人帮忙盯上去了。
恰好。
大明宫里,王熙凤除了继续按照之前跟太子、太子妃商定的计划,清扫布置各个大典之后东宫众人要住的地方,便是安安静静、有条不紊地开始接手大明宫的各项事务。
第一件事,自然应该是盘库盘账。
但戴权亲自过来告诉王熙凤:不要急。
周殆虽然已经没了性命之忧,但仍旧要再躺两三个月。郑烦留下的烂摊子,戴权也必要找个各方都点头的人来接手才行。
——大明宫自己还没摆明白,王熙凤若是此时接手,那就是接了个雷在怀里。
王熙凤便不着急盘库,只是熟悉各局司的规矩章程和行事规则,又叫了六尚的人来仔细问话,观察她们各人的秉性。
最多的,便是天天让景黎往掖庭跑,将各处宫人的履历反复查阅,再行印证,添添减减,竟然帮着掖庭增删起了底档。
吴危很不爽。
但是修正好了的簿册还到他手里的时候,吴危也沉默了下去。
恰好戴权走来,从他手里拿了簿册去看,只见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细细地在原文上朱笔修订,甚至偶尔还会极不客气地写一行批注:
出这种差错,当杖责!
戴权呵呵轻笑,把簿册还给吴危,意味深长地说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承香殿以后必出能人。”
“师父,大师兄和二师兄意图谋逆之事,我真的不知道……”吴危试图挽回。
戴权抬手止住他的话,轻轻叹了口气,道:“吴危,你们四个是皇上赐名,多大的荣耀,就不用我来解释了。
“跟着陛下风雨到今天,你们三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何况还都是听命行事的人。
“只要前头不曾对不住陛下,如今没有坏了良心藏了私,我又还活着,必定会保你们一辈子荣华富贵。
“你两个师兄心太大了。
“我知道,你一直不屑于争抢,不是因为心不大,而是因为看不上他们手段粗劣。
“至于你说他二人谋逆你不知情……
“他们应该是以为你不知情的,因为他们没叫着你一起,否则这宫中作乱的规模远不仅此。
“但实际上你知不知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殆的徒弟助了王良娣一臂之力,而她救了陛下和我。
“你师兄们自高自大筹谋的大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一个女子搅和了。
“这个女子如今已经表示了,并看不上你的差事。”
戴权点了点那一小摞簿册,“所以,我信不信、陛下信不信、太子信不信,暂时都没有什么打紧。
“打紧的是,若这位王良娣以一己之力,修订完了所有的宫人簿册,你的差事,就保不住了。
“到时候别说你是谋逆之人的至交好友,你就是那日救驾之人,只怕也是要洗干净脚丫子让位走人的。
“好好想想吧,想想以后的活路到底应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