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府厅内,祖母宴老夫人端坐于红木太师椅上。
她身着一袭绣有繁复牡丹图案的锦缎衣裳,银发高挽,面容慈祥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父亲宴忠淮则坐在一旁,面上神色亦是一派凝重。
他贵为丞相,身着精致的官服,袍袖飘飘,显得既威严又庄重。
而此时,宴霜清的继母,也就是宴忠淮的继室——魏采岑,正坐在下席处苦苦向宴忠淮控诉。
“老爷,妾身求您了,您就再想想办法吧!”凄零的女声响起。
阳光从窗柩处透了进来,光影错杂,映照着魏采岑苍白而焦急的脸庞。
她双手紧绞着衣角,眼中满是不甘与乞求:
“婷婷她也是您的嫡女,自小聪明伶俐,深得您喜爱,怎能让她嫁入祁家?”
“定北侯即将出征前途未卜,祁夫人性格出了名的不好相处,侯府里那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听,听说更是有那等不清不楚的通房女子,这……这如何是好啊!”
魏采岑的声音颤抖,几乎带上了哭腔。
她哭诉道:“老爷,婷婷自幼娇宠长大,要是嫁去祁家,日后可……可怎么办啊!”
宴忠淮见魏采岑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叹了口气,透着几分无奈与疲惫。
但终究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夫人,祁家与宴家乃是祖上定下的婚约,岂能背信弃义?”
“婷婷的婚事,确实委屈了她,但这也是命数使然。”
魏采岑听着,泪水更是止不住地大声控诉:
“那为何姐姐就能嫁入皇室,享受无上荣耀!同样是嫡女,婷婷哪里比她差了?”
“妾身也不强求婷婷也能有这等福分,只是,这天壤之别,未免太过不公!”
宴忠淮一听这话,登时脸色沉了下来。
他这继室娇柔貌美,对他知冷知热,单纯真挚。
唯独有个致命的缺点——
情绪上来了便口无遮拦。
之前就已经多次跟他私下求情,让他取消婚约,而他早已对她说过多次这婚约来历,也解释过不能取消的缘由。
可她偏偏就是听不进去。
现在在老太太跟前,竟然还说些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还敢置喙皇室的决定,这不招人嫌么。
“夫人,你怎可如此比较?”
宴忠淮冷起一张面孔时也是怪冷酷无情的,他声音越来越冷,毫不留情地指责道:
“皇家之事,岂是你我所能置喙?霜清能入皇室,自有她的福分与造化。”
“而婷婷的婚事,虽非尽如人意,但也是我们能为她争取的最好结果。”
“你身为继室,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当以大局为重,切勿再言此等妄语。”
魏采岑闻言,身子一颤,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继室。
嫁入宴家这么多年了,她不过是想为女儿争取点权利,却依然被自己的相公苛责,要认清楚自己的继室身份。
可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的女儿要嫁给破落户,而宴霜清却可以嫁入皇室,就因为原配所出,嫡长身份吗!
她咬紧下唇,强忍住泪水,正想开口:“可是老爷——”
可话还没说上,就被宴忠淮立刻凌厉打断:
“好了!”
此话一出,魏采岑更是浑身一僵。
本来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红紫色,那是愤怒与哀伤的交织。
她的双手紧绞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与无奈都发泄在这不起眼的布料之上。
但为了可怜的女儿,她还是忍下内心的屈辱,挤出一抹笑容:
“老爷,我也并非只是心疼女儿,也是担心咱们府上啊。这门婚事要是成了,可就是府上的祸根了!”
见宴忠淮并未打断,她心下冷笑,嘴上却依旧凄婉:
“祁府已经不如往昔,可偏又是将门,万一哪日遭机会,起了杀鸡儆猴的心思,圣——”
“——继母怕是欢喜疯了,竟说起了胡话!”
却是宴霜清步入大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清儿,我好歹是你母亲,你怎能如此无礼!”
魏采岑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家丈夫,却见宴忠淮眉头紧锁:
“霜清说得没错,若是病了便去请大夫换些好药,免得祸从口出!”
而一直坐在主位上沉默不语的宴老夫人,一看到宴霜清的出现,却是马上露出了笑容:
“清儿啊,你可总算是来了,让祖母好好看看。”
宴霜清缓步走到老夫人面前,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她一袭粉蓝色长裙,裙摆随着轻盈的步伐翩翩起舞,发髻上的步摇却几无波动。
见到宴霜清这般大气端方的模样,宴老夫人和宴忠淮不住地满意点头。
宴老夫人一把拉着宴霜清的手,语调中满是关切:
“你这孩子就是要强,前几日为了学双面绣竟累昏了,现在可曾大好了?”
宴霜清恭敬地行了一礼,回答道:“多谢祖母挂念,让您费心,实在是孙女不该了。”
而宴忠淮看着长女明艳中带着一丝苍白的面孔,想到其即将嫁入皇室,本来冷酷严厉的神色不免缓了几分。
听老太太说起,他也不免唠叨两句,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你这孩子,怎么不小心着身子?若是伤着病着了,误了良辰吉日岂不可惜?”
宴霜清飞快地掠过一眼坐在一旁被忽略了个彻底,面色难看的继母,对着宴忠淮躬了躬身,温言道:
“父亲教训得是,女儿记下了。以后定会更加小心,不让您和祖母担心。”
“只是祖母生辰在即,太后圣诞已近,霜清想着亲自以双面绣技献上百寿图,方能尽些忠孝之心。”
祖母闻言,笑容更盛。
她慈爱地拉过宴霜清的手,轻拍了几下:“你这孩子,就是孝顺!”
“既然你下了这般苦功夫,自然不能辜负……”
宴霜清面露难色:“只是因着前两日昏迷误了时间,怕是只来得及绣上一副……”
“无妨,先着太后那边便是!百寿图由百种字体寿字构成,本就罕见,还是双面绣……清儿孝心,定能感动上天!”
宴忠淮迫不及待地开口。
只是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替母亲做了主,忙不迭地冲着老夫人讨好一笑。
宴老夫人瞪了宴忠淮一眼,又转过头看着宴霜清:“你父亲说的没错,自是太后重要些的。”
“但清儿的孝心,祖母心里清楚,自是这府上独一份的。”
一通阴阳怪气,让宴忠淮有苦难言,只得尴尬地弯着腰连连赔罪。
老太太没有纠结很久,很快换了个话题,拉着她的手说:“霜清啊,你快看看,这二皇子让人给你送来的聘礼,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宴霜清目光掠过那些华贵的礼盒:“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盛况。”
宴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宴霜清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霜清啊,你可知这婚事对我们宴家意味着什么?”
闻言,宴霜清的眸色先是沉了沉。
一丝不易觉察的冷光从她的眼底飞快掠过。
想起前尘往事,心里虽有万分波澜,但面上依旧是一派从容冷静。
她微微低头,温婉回答道:“孙女明白,二皇子文……文质彬彬,母亲为圣上贵妃,自是大有前程。”
宴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正是如此。大皇子常年征战,而当前中宫无子,剩余皇子或是尚未成年,或是母族不显。”
“只剩二皇子殿下乃贵妃之子,温文尔雅,若得宴家相助,自是如虎添翼!”
“想来咱们清儿,未来还有更大的造化呢!”
宴霜清闻言,轻抿朱唇,不急不缓道:“祖母的教诲,霜清铭记于心。”
她语气微微一顿,没有马上接着说下去。
反倒话锋一转:“只是——”
宴老夫人被她的微顿所疑惑,拉着她的手连忙询问:“只是什么?”
宴霜清故作为难,佯装不安道:“只是,有些位置责任重大,霜清担心自己难以胜任……”
一听这番不安的话语,宴老夫人却是笑了。
她轻抚宴霜清的发丝,安慰道:“傻孩子,你自幼得家族倾力培养,家世容貌才情无一不是顶尖,什么位置配不得?”
老太太出身豪门,又嫁入相府,一生养尊处优,说话自有一番与生俱来的底气和自信。
她毫不犹豫地说:“况且,你背后有整个宴家作为支撑,我和你父亲,一定会倾尽所有资源,成就这条成龙路。”
“只望清儿初心如旧,莫忘了家族恩惠,日后……对家中这些不成器的,照拂一二。”
而此时一旁的宴忠淮也含笑点头,眼中充满了期望。
宴霜清坐在一侧,听着这番豪言壮语,不经意地瞥过已然无法维持表情的继母,嘴角不免勾起一抹淡笑。
她轻启朱唇,有意地显出一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既如此,霜清定牢记祖母和父亲的嘱托,有朝一日光耀门楣,照顾好庶弟和……”
“婷婷妹妹。”
魏采岑登时站起身子,向来温柔的脸上满是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