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宁从云裳阁到东四那边的制衣局,忙活了大半天,实在累得慌。
在门房见到石林,没好气地说,今日太累,若有事,改日再来。
石林也没纠缠,只应了是,明日再来,又道东家好好休息,便沉默地转身走了。
如此倒是让惜宁心里隐隐地有些愧疚,说起来石林有恩于她,没有他,便没有京韵堂。
没有京韵堂做底气,惜宁大概也不敢那般与十四爷硬扛,寻死觅活地离了府,得了自由身。
只怪石家那两位女眷,又贪又蠢,石林算是无辜背锅。
惜宁那日一时火大,让吴二舅通知石林撤股,如今想想,他何罪之有?
加上今日石林又逆来顺受的样子,倒是让惜宁心里过不去了。
等第二日上午,石林再来,惜宁便让宋嬷嬷把他领到前厅看茶。
“东家,是我内人不识事,做事说话没有章法,惹恼您,如今您让我撤股,石林没有怨念。”
惜宁慢腾腾地低头喝茶,她其实有些尴尬。
她与石林从来没有过什么亲密接触,连这样对坐喝茶,都是头一回。
离赠银簪,闹提亲之事,已经有六年多,如今一个早已成亲,妻妾成双,儿女有仨。
一个进了十四爷府上做侍妾,又几番折腾出了府,得了自由身,而今更是有了十几万银两的身家。
两人的人生早就擦肩而过,如今便似那轻舟,过了万重山,回首哪里还能见当年?
惜宁没想到石林竟然找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女子做妾,让她心里好不膈应!
难不成他日日回家,对着那兰家女,心里还想着自己?
想到这里,惜宁心里又微微冒起火来,把茶盅搁下,冷声道:
“做事没有章法的,难道只是你家少奶奶?石林我问你,我吴惜宁自问没有对不起你,当年的事情,是你负了我,将我撂在半道上,差点就没了活路,这么说不过分吧?”
石林脸刷地红了,他有些无地自容。
当年那件事,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找到机会与惜宁说过抱歉。
“是我对不起你,我……”他抬眼看着惜宁,喃喃道。
惜宁举手,做了个按压的动作阻止他。
“不用说没意义的话,我再问你,京韵堂,虽是我求助于你,但也算给了你一个机会,两家共赢吧?”
石林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所以,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弄个跟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放在屋里埋汰人?还让你家少奶奶找上门来,羞辱我?
石林,你也算是个男人?你对得起谁?先对我背信弃义,娶了石氏,又对她三心二意,最后弄个兰家女,还是个替身……”
惜宁直摇头叹息,“我怎么觉着,当初看错了你呢?”
当年她在常家,从六岁到十几岁,有整整十来年吧,众人只当她是个女娃娃,沉默寡言,乖巧懂事。
可谁知道她内心是个三十五岁的穿越女?
她旁观石林与达康交好那么多年,自认为没看错,这是个仁厚负责,性情舒朗的男子。
所以当年石林赠她银簪,惜宁才没有明确拒绝,心里默认这桩婚约,把他当做落选出宫后的落脚处。
哪想到一脚踩了空!
当年的事情,她没有怪石林,这时代的人,父母都是天。
石太太那般逼迫,又把他绑了送回江南老家去,石林总不能与父母反目成仇吧?
可弄个兰家女,算怎么回事!惜宁好似吃了苍蝇般,恶心,却又吐不出来。
石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许久才下定决心,抬头说:
“东家,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有那么几年,我确实心里一直过不去,念着想着,只恨当年……后来遇到兰娘,起初确实是因为与你有几分相似,才救下她,可几年下来,我与她……”
石林咽了一口唾沫,天才知道,他此刻究竟有多尴尬!
在曾经辜负过的白月光跟前承认自己变心了,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套句俗话说,他恨不能面前有个地洞,一头钻下去!
可他必须把话说清楚,不然石家十几口人,就成也惜宁,败也惜宁了!
石林暗暗地咬了咬腮帮子,才低声说:
“东家,兰娘与你是不一样的,性情不一样,长相乍一看,确实像你,可如今在我眼里,她跟你根本不一样,时间越长便越发如此……。”
石林有些语无伦次。
他本就不算太擅言辞,这事又过于尴尬,怎么说怎么都不是人,急得两手交叉,直捏自己的手指头。
惜宁默默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脑门上一层微汗在阳光下,闪着薄薄的光。
她莫名其妙地懂了,石林他如今,对那兰娘情分不浅。
说来也怪,惜宁心里竟舒服了许多,忍不住笑了笑。
只要石林不是还在暗中肖想于她就好。
不然真是个大雷,挂在头顶,不知道啥时候就炸。
“行了,我知道了,你是真喜欢上兰娘了,如此也好。不过……”
惜宁松了口,石林也是个机灵的,立马接话说:
“我知道,我留在京韵堂不合适,可是京韵堂的大掌柜和几个管事,都是我带出来的,我若是离开了,恐怕他们心也不稳,所以东家您能不能宽宥一二,就别退股了,让我三弟接手京韵堂的事务……”
见惜宁不接话,石林讪讪然道:
“您知道,我爹娘他们到京城十几年,也就刚刚站稳脚跟,还是我入了京韵堂后,石家才算是真正有了些底气……若是从京韵堂退出来,我们家以后在京城,就很难经营了……”
外人不知底细,看石林好好地,被从京韵堂踢出来,只会猜测石家得罪了吴惜宁,得罪了皇子,谁还敢与他家有生意往来?
“要不然,我带着家眷回江南老家去,保证不会给您,给十四爷带来任何困扰……”
这是石林最后的底牌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离开京城。
回江南老家,基本就是混吃等死,最多买几百亩田做地主。
“回老家,还有你立足之地吗?”
惜宁当然知道,丧家之犬只会被人落井下石。
她许久不发一言,其实是在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撇清石林与自己的关系,不留隐患,又能帮着石林,在京城立足。
石林是个人才,又有恩于她,惜宁不想把事情做绝。
“让你们家三爷来接手京韵堂,是不是有点可惜?我听说他前几年就中了秀才,一直在考举人?”
惜宁拿定了主意,便温声问道。
石林一听这话,是有戏了,激动地说:
“不可惜,不可惜,他也快二十岁了,再考几年就成老秀才了,不如做点实事,早点娶亲成家。”
惜宁点头道:
“如此也好,不如我给你指条路吧,回老家倒没必要,只是京韵堂你退出确实更好,与你我都有利。我听说你与四爷身边苏培盛走得比较近?”
四爷往京韵堂投了一千两银子,之后每季度竟有一千两分红,便觉得这京韵堂掌事的有几分本事,让苏培盛多关照些。
他向来爱惜人才,门下有不少谋士,武将文人和商人,四爷不拘一格都招揽。
“吴氏商行给了十三爷三成干股,我找十三爷要了个人,就是刘总管来做大掌柜,商行的第一笔投资,云裳阁才会如此顺利。你与苏培盛相熟,不如仿着我这个模式,走四爷的门路,另起炉灶?”
聪明人不用多说,惜宁点到为止。
石林还有些犹豫,他虽与苏培盛相熟,可开石家商行,与四爷合作,真能成吗?
惜宁喝着茶,漫不经心地说:
“成不成地,你总得试试才知道不是?”
她知道四爷手下养着不少人,就那粘杆处,一年得多少银子养?
他又要立廉洁清正的人设,不可能收王杨之流的孝敬银子,四爷肯定缺钱缺得狠。
石林送上门去,给他干股,四爷只要出个人让他狐假虎威,这事儿,八九能成。
她不能跟石林透露太多天机,路已经给他指了,成不成就看他的魄力与造化了。
“你要是缺本金,我可以借你,一分利。”
惜宁送佛送到西,石林要与四爷合伙做生意,本金起码得几万两,石家怕是一时拿不出来。
石林心潮澎湃,腾地站起来,对惜宁鞠了个躬道:
“多谢姑娘提点,提携,我明日就让三弟去京韵堂交接,您放心,他是个秀才,管着戏班子排新戏,只会比我更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