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七月份，市建委考察一批干部，陆自明顺利列为市房产集团副总经理考察人选，工作仍借用在局政治处。

    副科级是中国干部序列中最基层的官吏，踏入副科级相当于刚刚起级。但是这一步，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这是向上走的第一个阶梯。有了这个起点，才有可能向上望到正科、副处、正处......

    陆自明双喜临门：一是自己盼望已久的职级总算即将得以解决。此次幸亏张如生力顶自己，否则在郑义平手上肯定讨不到什么好，他心中的意向人选是陈英俊。一是与叶苹苹的婚事基本敲定，叶政华让陆自明的父母前来商量婚期事宜。商红英虽然对陆自明不甚满意，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下，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看女儿心意日益坚决，叶政华亦无反对意见，加之最近陆自明即将提拔为房产集团的副总，有这么个职务，说出去也不掉自己家的份，于是也就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这天陆自明给弟弟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准备结婚的消息。这应该不算什么新闻，只是时间拖得太久。弟弟告诉他，梅芳姐上个月刚生了一个儿子。这也不算什么新闻，去年结婚，今年生子，都是正常的。但是弟弟告诉他另一个震惊的消息：他和王兰芳确定了恋爱关系！陆自明顿感头晕目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弟弟到上海交大读研后，与在华东理工读书的兰芳联系上了，两个年轻人一来二去看对了眼，情投意合。

    “哥，你在听么？”

    “......哦，我在听。这事她家里知道吗？她父母亲同意吗？”陆自明担心地问道。

    “嗯，她父母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兰芳跟她姐说过了。”

    “她姐怎么说？”

    “她姐没说啥，就是让她自己想清楚。”

    “哦...兰芳毕业了吧，她工作怎么样了？”

    “她上个月刚拿到毕业证书。和上海的一家电子集团签订了就业合同，下个月准备去上班！”

    “哦，你自己呢，明年毕业了怎么打算？”

    “哥，我也想留在上海。现在这边的就业形势很好，机会很多。目前导师推荐我到一家美国的计算机公司里实习，每个月给我一千五的实习工资。”

    陆自明现在在建委政治处很清楚各个专业的用人行情，现在学计算机专业的高校毕业生十分紧缺，不要说上海交大的研究生，就是一般名校的本科生也很难招到。因此，他知道弟弟的工作和前途不再需要他来操心。

    “嗯，自强，你现在是大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吧。哥都支持你！”陆自明内心为弟弟感到欣喜，和梅芳一样，兰芳是个好姑娘。他打心底是爱着王梅芳的，但是命运弄人，阴差阳错，搞成现在这样一个局面，成为永远的痛。由于和梅芳有过一段伤心的过往，她父母对自己有很深的成见，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弟弟，这是他最担心的。

    “嗯，哥，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弟弟的话里很含蓄地点到了他的担忧。

    陆自明没再说什么。能说什么呢？连自己的姻缘际遇都无法把握，有什么资格跟弟弟说教。

    市房产集团此次有两个干部岗位需要推荐考察：一个是副总经理，一个是党委委员。张如生还是答应了郑义平的要求，作为提拔陆自明的附加条件，新增一名党委委员人选。两个岗位一并推荐，一并考察。由于涉及到陆自明本人，按照干部人事回避制度，由周成琬和老白两人组成考察组到市房产集团举行推荐考察。

    郑义平推荐的党委委员人选是陈英俊。周成琬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组工干部，在房产集团的干部推荐大会上，委婉地按照陆自明和陈英俊两人的资历条件说明了推荐人选的要求。中国的官僚体系讲究的是组织意图与群众基础的基本符合，如果二者之间是对立矛盾的，那么这个干部的提拔使用就存在争议，往往会搁置起来。

    周成琬介绍了两个岗位的人选要求后，每位参加推荐的人员需要填写一张《干部推荐表》，对照符合基本推荐条件的干部名单里，选择两名符合组织意图的人员填上去。这种游戏已经成为台上台下双方达成默契的一个范式，谁都知道，组织来推荐肯定是有意向人选了，“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一般干部们也都能从推荐条件中嗅出端倪，知道组织想要推荐的是哪位。即使有个别不清楚的，也都听到周围人的议论，按照组织意愿填表了事。推荐程序进行的很快，大约半小时后，老白收回《干部推荐表》。散会后，周成琬和老白在小会议室，现场清点统计推荐结果。今天参加推荐的集团中层以上干部有51人，副总经理岗位推荐结果很集中，陆自明得了48票。但是党委委员的推荐结果令人大跌眼镜，陈英俊居然只有18票，票数远远未过半！沈敏杰得20票，排第一，林致远都有13票。这样就被动了！本来周成琬打算统计结果出来后，直接发布考察预告，进入考察程序。这样在第一关推荐关就被卡住了，周成琬只得打电话给张如生请示，张如生指示他俩先回处里，今天暂不考察。

    返回局里，张如生把周成琬和陆自明叫到办公室。周成琬把上午的推荐情况作了报告，着重说了党委委员岗位的推荐结果。张如生问道：“小周，你在做推荐说明的时候有没有重点提示一下？提示到位了吗？”

    “提示的呀！主任，两个岗位的推荐人选条件都是按照处里事前商量好的说的，一个字都没有漏。应该提示得很充分了。从小陆这个推荐情况就可以看出来，提示是到位的！”周成琬听出张如生话里的责备意思，有点委屈地答道。

    张如生没有说什么，顿一顿，又问道：“小陆，这个陈英俊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怎么推荐出来反响这么差？”

    一般干部推荐的票数要求过有效票的三分之二以上，而陈英俊连半数都差的很远。干部推荐略有偏差的事情是会碰到，但这种票数相差悬殊的情形极少发生，实在让人出乎意料。

    陆自明知道陈英俊是郑义平的圈内人，算是他的亲信，才会力顶他上位。不过陈英俊之前在工程科的反响就很一般，对待工作的责任心不强，和工地上的包工头打得火热。担任建筑公司一把手之后，这两年深房建筑公司的效益和产值直线下滑，听说集团外业务急遽萎缩，今年更是一个市场上的标都没中。每次汇报都是积极参与市场竞争，投了大量的标，结果一标未中。这其中的奥妙陆自明一清二楚，实际上就是拿了民营企业老板的好处，把深房建筑公司的资质拿去陪标，好处落到个人腰包，公司呢一标未中。这样损公肥私、瞒天过海的把戏能够瞒得了一时，但瞒不了一世。时间长了，各种议论反响也多了起来，陈英俊的个人口碑当然是一落千丈。陆自明这几年听到的议论和反映很多，但是他从不说什么。听张如生这样问他，感到很为难。如实说吧，陈英俊这种人问题很严重，不要说提拔，其实连坐现在这个岗位的资格都没有；不如实说吧，张如生会不会认为我不诚实、不可靠呢？再说，如实说的话，会不会影响到自己这个岗位的考察，不会连带自己这个副总的岗位也暂缓考察了吧。心里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张主任，陈英俊这个人我也不算太了解，他在公司的资历比我老，原先在工程科共事过一段时间，为人也还好的......”陆自明低声道。

    张如生听的不得要领，烦躁地说道：“这怎么搞？相差几票么，大不了组织一些人补点票，不行的话政治处的同志们投几票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差这么多，怎么搞？这个郑义平，搞出这么个难题！自己事前不去做工作，现在搞出这么个结果，烦人！”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张如生接起电话。

    “喂！是政治处吗？”

    “是政治处。你是哪位？有什么事？”张如生问道。

    “我是深房建筑公司的职工，我要举报我们公司经理陈英俊！”

    “举报陈英俊？举报他什么？”张如生很惊讶，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盯着周成琬和陆自明。

    “陈英俊当这个经理以来，不务正业，内外勾结，把公司该中的标让给私人老板，自己拿好处。一天到晚跟一群老板们吃吃喝喝打得火热，他把公司快要搞垮了。原来公司在陆经理手上的时候，效益很好，现在越来越差，再搞下去连工资都快要发不出了！陈英俊一天到晚心思不在工作上，只是对上拍马屁，自己忙着捞钱，不顾职工们的死活！这种人你们还要提干部，共产党都瞎眼了吗！”

    “你好，你是哪位？方便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吗？”张如生话音未落，对方“啪”地挂掉了电话。

    “好嘛！举报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张如生恨恨地放下了电话，对周成琬和陆自明说道：“先这样吧，这个事我来处理！”

    两人退出张如生办公室。过了几分钟，郑义平的电话打来。

    “张主任啊，今天上午的推荐结果怎么样啊？”

    周成琬和老白推荐票数统计出来后，由于没有实现组织意图，也就没有跟郑义平做反馈，直接返回局里。郑义平有点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跟张如生通个电话。

    “郑总啊，我正要打电话给你！两个岗位推荐，一个很满意，还有一个出了大偏差！”

    “啊，怎么会这样？是陈英俊吗？结果怎么样？”

    “你还问我结果怎么样！处里的人前脚刚回来，后脚投诉电话就打到我这里来啦！”张如生没好气地说道。

    “投诉？投诉什么？”郑义平警觉地问道。

    “投诉他不务正业，以权谋私，把建筑公司的利益让渡给私人老板！问题说的很严重啊！”

    “张主任，什么人在举报？这个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干工作哪有不得罪人的，个别人怀恨在心，乘机泼脏水也是有的！那个投诉人叫什么？”

    “是个匿名电话。郑总，恐怕也不是个别人这么简单吧！难道说群众的眼睛都瞎了？票数也就三分之一多一点，连半数都差得很远！这怎么解释？郑总，我看这个人还是暂缓使用吧！不然不好向局党委汇报啊！”

    郑义平听说是匿名电话举报，心里稍安，说道：“张主任，这边工作不等人啊！要么我再做做工作，你们重新推荐一次，这次保证过关！”

    “重新推荐？你让干部们怎么想？局党委的威信摆在哪里？老郑，我劝你这次还是算了，放一放再说！”

    “这...要么再想想其他办法？这样是不是干脆两个岗位都暂缓？”郑义平仍不死心，话中带着威胁。这次陈英俊是下了重礼的，礼也收了，酒也喝了，搞成这么个结果，实在是骑虎难下。

    “郑总，你也是老组织了。一码归一码，组织的程序你懂的。符合条件的同志，我们不会设置障碍；不符合的同志，我们也不会大开绿灯！如果要硬上，再有人举报，我们就为难了。那么下次来你公司，就不是以政治处的身份，而是以监察室的身份来查问题咯！”张如生用尽量轻松的口吻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郑义平听得出他话里软中带硬，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况且张如生是占理的。

    “陈英俊这个干部你们集团党委要跟他深入地做一次谈心谈话，及时发现苗头，如果再犯更大的错误是很危险的！”张如生提醒道。

    挂掉电话，郑义平忍不住骂了句娘，张如生这个小滑头，跟我玩这一套！叹息一声，无可奈何！把陈英俊顶上来，他心里知道难以服众。这两年建筑公司在陈英俊的领导下，各项指标持续下滑，经营状况每况愈下，这是藏不住的事实。自己的人能怎么办呢？难不成挥泪斩马谡？哎！虽然工作能力不行，但是他“忠”字当头，凡是自己的指令他从无二话，总是不折不扣地落实。这两年，自己推荐的一些亲戚朋友在建筑公司做业务，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而且每年陈英俊逢年过节都会备上大礼登门拜访，自己也得了他不少好处。虽然因为工作的事情自己在中层干部会议等一些场合也批评过他，但就是杜月笙的那句话“挨骂是假，银子是真！”说到底，党国的事业么，哪里在一个小小建筑公司的效益好坏？自己目力所及的那些大领导、大干部们，包括许市长，还有那些只闻其名的落马的大人物们，还不都是那么回事！终归还是要护着自己人，不能让跟着自己的人寒了心！这次干部推荐之前，其实他在中层干部会议上是吹过风的，但是没想到他的群众基础这么差，阻力这么大！哎，这次算了，只能把这事先冷一冷，等下次机会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