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五章

    晚上，王根发来到王荣坤家。

    王荣坤刚吃过晚饭，老伴见王根发来，泡了一杯热茶，知道他俩要聊事情，自觉地上楼去了。

    王荣坤坐在客厅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王根发端起茶杯假作抿一口茶，放下杯子，说道：“阿哥，这次春晖苑项目怎么只给了我一个小标啊？我问过章哲立，他说是领导的意思，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标？三个标段里你最小吗？”王荣坤淡淡地问道。

    “那倒不是，三个标段，最大的一个十一万方，最小的五万方，我这个八万方。我的意思是，怎么最大的让聚力建设拿去了？”

    王荣坤没有接话，自顾自点燃一支香烟，片刻才缓缓说道：“阿发啊！人心复杂，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想的那么简单！”他下意识弹了弹烟灰，又掸了掸裤子，继续道：“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深房建筑改制给你，多少人说闲话？这几年你在集团中了多少项目，干了多少活，又有多少人眼红啊！不要处处想着争先！每个项目都拿大头，个个项目你都中标，我都快成众矢之的了！”

    王根发不敢言声，静静聆听他的训示。

    王荣坤顿一顿说道：“有的事情我没有跟你讲，现在关于我的举报信都快有一麻袋了！前段时间，局纪委还专门找我谈过话，了解有关情况。幸亏我自己做的硬，没什么小辫子让人家拿捏，再有局纪委书记跟我关系不错，否则老早出......”他陡然觉得说这种话不吉利，及时刹住没往下说。

    “这个项目很复杂，我可以告诉你，建设局的老一都插手了！别人的面子能不卖，他的面子谁敢不卖？”王荣坤放低声调，用缓和些的语气说道：“阿发，现在要学会低调。有的好处让别人去占，我们不要冲在前面！”他捻灭烟头，继续说道：“深房升一级的事情怎么样了？这个事情要抓紧！说了多少回了，这是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我还能在位子上呆多久？最终还是要靠实力去做市场！”

    一大通的教训，王根发心里并不服：什么别人眼红举报，什么领导打招呼，过去不一样有吗？又不是今天才有的新情况。以前怎么不见你退让？碰到这个大项目就要退让了！心里这样想，但嘴上一句却不敢顶撞，说道：“阿哥，我知道了。升一级的事情我在抓紧办，还差一个跨度指标的代表工程，这段时间我谈了一个工业厂房项目，挂靠到深房，管理费压得很低，就当凑一个业绩也好。”

    “嗯，这就对了。有的时候要算大账，不要斤斤计较个把项目的得失。知道吗？”王荣坤和气地说道。

    “嗯，我知道了。阿哥，还有个事，去年的分红公司财务上算过了，你这边有二百多万，这笔钱怎么处理？还是按照老套路办吗？”王根发问道。

    “我说过了，这种事不要跟我来说，与我无关，我也一律不清楚！”王荣坤立马升高了一个声调，一脸不悦的表情。

    王根发肚子里窝火，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装！总是这样，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一副道貌岸然、居高临下的模样！嘴上却唯唯诺诺道：“哦哦，我晓得了，晓得了。”

    沉默一会，王荣坤又说道：“你还是让两孩子以他们的名义去买房，记住不要在深州买！就到周边城市去买，买好的房本也存放在你那边。明白吗？”

    “阿哥，我懂的！那我让我儿子跟侄儿子商量一下！”王根发答道。

    兄弟俩原先商量过一个法子，王荣坤的分红款，以儿子的名义到外地买房。这几年光买房涨价的部分，利润已经很可观。于是王根发让自己儿子也陪着一起买，他不得不佩服王荣坤的眼光独到，他看中的城市和楼盘几乎个个都一路狂涨。所以现在也习惯了，让两个年轻人自己去买房理财。今天多问一句，又惹来他一顿训斥。

    王根发今天因为春晖苑的标的事登门拜访，这个标居然被聚力建设拿去了大头，他咽不下这口气。章哲立推到王荣坤的身上，说是领导的意思。王根发疑心是他欺上瞒下，自己居中捞好处。现在王荣坤的心态他很了解，能捞则捞，几乎不放过每一个发财的机会。这么大个项目，他怎么可能把好处拱手让人？因此晚上专程上门来求证。没想到还真是他的意思。鬼知道他在耍什么把戏！

    姜文珊也顺利中标了春晖苑最小的一个标段，建筑面积五万平方，五千多万的合同额，标的不算太大，但是其中的商住楼项目有26层，可以满足一级资质标准中的25层以上的代表工程业绩，为今后升一级资质奠定了基础。当然，这也是在陆自明强力打招呼之下，才能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这天，陆自明去局办找江启辰。江启辰的办公室在701的隔壁，是一间大办公室，隔成内外两间，外间坐着四个办公室文员，内间是他的单独办公室。

    陆自明走进他的办公室，空间比自己的要小一些，陈设一样简单，所不同的是桌上、椅子上、沙发上、橱柜里堆满了各种文件材料，显得杂乱无章。江启辰正埋首在电脑旁的文件堆里，见他来，赶紧起身把椅子上的一堆文件收拾到桌上，本来就堆得很高的文件资料，更是像座小山，几乎要把电脑都遮住了。

    江启辰歉意地说道：“这里文件实在太多，乱糟糟的，你随便坐吧！”说着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说道：“天热就不给你泡茶了，喝点水！”

    陆自明接过水，说道：“大哥，你这里要好好收拾一下，局领导进来会说你的吧？”

    “嗨！我原先在建管局的时候，办公室里清清爽爽，办好一个文件就收拾起来。现在可倒好，哪里来得及？十几个文件在办，没办好，又来一堆。只能摊在桌面上。卫生阿姨说要帮我收拾，我赶紧叫停，她不收拾还好，她一通收拾我找个文件要半天，太影响工作效率了！”

    “哎！现在文件是真多，文山会海的！”陆自明轻叹道。

    “可不是咋滴！年年说减负，减少文山会海，有个屁用！越减越多！”江启辰忍不住发牢骚，问道：“自明，你找我什么事？”

    陆自明思索片刻，小声说道：“那天沈南方的晚饭，那个信封你看了吧？”

    “嗯。”江启辰有点不解地看着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觉得礼太重了！有五张卡和一张衬衫券，你的也一样吧？”

    江启辰顿一顿说道：“建筑企业就这样，下手重，行业特殊性么。南方集团又是龙头企业，沈老板场面上好面子，就更加了。”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陆自明已经知道答案，试探着问道：“嗯，我原先在村镇处也经常碰到，不过大部分还是烟酒、土特产多，偶尔有一张两张卡片，想想也就算了。这次这么多，感觉有点夸张了。不瞒你说，我本来打算上交纪委呢！”

    “千万别！”江启辰立即制止道：“自明，你想想，那天老大也在，回来后他也没说啥。咱们不宜擅自行动，否则让老大被动。况且，法不责众，你就放心吧。”

    听这么说，陆自明心里稍安，至少不是单独给了自己一个烫手山芋，大家都一样。

    江启辰又说道：“南方那个建筑幕墙一级资质的事，你多上点心，他们专门跟老大汇报过，老大那天叫你吃饭，这个意思你懂的吧？”

    “嗯，这我知道。不过可能又要去部里跑一通，怎么跟徐局长说这事呢？说老大叫跑一趟？总是打着老大的旗号，徐局长对我好像有点小意见了。”陆自明为难地说。

    “你别去管他，徐这个人我知道，就是那样，嫉贤妒能。我原先跟他配合也有很多龃龉，经常去刘局面前打我的小报告，结果怎样？还不是调到老大身边岗位来工作了。他这个人不反省，以为建管局是独立王国，他能一手遮天。别忘了，建管局再牛，也不过是个二级局，老大只有一个！老大的指示你不听，还去照顾他的感受？真要闹起矛盾来，有老大顶着，他奈何不了你。说不定把他换个岗位也不一定！”

    “那好吧，我知道了。不过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跟他的关系面上还得维护着。”

    陆自明回去后，心里还是有点矛盾，如果要为沈南方的事情跑北京一趟，怎么跟徐晟光开口呢？思来想去，还是先给范瑾瑜打个电话。

    “范处，我陆自明。有这么个事......”电话里把南方集团的事情扼要讲了一遍，“需不需要我陪企业赶上来一趟啊？”

    范瑾瑜很爽快地说道：“这么点小事就不要专门过来了，他们什么时候申报上来了，你跟我讲一声。我去跟资质处处长打个招呼，不是多大的事。等办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再聚聚！”

    “好嘞！”陆自明喜出望外，一桩烦难得事情一个电话就解决了。其实世上许多事，都存在于自己的心。在心里先把事情想象成一堵墙、一座山，望而却步，真正干起来，墙可以破、山可以翻，并没有想的那样可怕。阳明心学讲：心即宇宙。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心外无善。难怪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真乃至理也！历一事，得一悟，进一步，陆自明心生欢喜。

    过了两天，陆自明去商场登喜路专柜领取衬衫，是一款指定的经典条纹衬衫，选了合适的尺码拿回家。头一回拿到这么昂贵的奢侈品牌衬衫，陆自明舍不得穿。第二天，在大院里碰到楼冠中，看到他穿的正是和自己昨天拿的一模一样的登喜路条纹衬衫，心想，幸亏没有穿，否则跟领导撞衫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回到家，把那件登喜路衬衫收好，不打算穿了，留着以后送人吧。

    过了几天，跟章哲立聚餐。陆自明喝的不多，饭局结束后陆自明开车送章哲立回家。上了车，陆自明从后座拿出这件衬衫送给他说道：“哲立，我这里有条衬衫给你！”

    章哲立接过，看到是登喜路的品牌，喜得屁颠屁颠的，客气道：“陆哥，这么贵的衬衫，你自己留着穿吧？”

    “这也是别人送的。我衬衫多，穿不了，你看看尺码合适不，应该跟我的尺码差不多的。如果不合身，发票在里面，你自己拿去换好了！”陆自明说道。

    “那就谢谢陆哥了！”章哲立高兴地说道。

    陆自明启动车子，平稳地驶出酒店。

    “陆哥，有个事，一直想跟你说来着......”章哲立犹豫道。

    “啥事啊？”陆自明认真驾驶着车辆随口问道。

    “就是.......就是，关于聚力建设集团的......”

    “聚力？陈晓明？什么事？”陆自明不由得警觉起来。

    “就是上次春晖苑他们中了一个多亿的大标么，这个事其实是王总交代的，我不过是执行而已。前几天晚上，我吃完饭回家，陈晓明在我家楼下给我送了一个礼包。”章哲立说道。

    “哦。”陆自明舒了一口气，说道：“那也正常的。这么大个标，你帮他们操作的，表示下感谢也没啥。你章总如今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还装什么清纯啊！哈哈哈！”

    “不是，陆哥，一点礼物我觉得也正常，不过礼包里还有一个红包！”

    “红包？多少？”陆自明突然方向右转，把车刹停在右边的停车道。

    后面的一辆车开上来，摇下车窗，给他比了个中指，破口大骂了一句“草！右转不打灯啊！tmd！”。又向前疾驰而去。陆自明不以为意，没去理会，问道：“包了多少红包？”

    章哲立答道：“包了两万现金。”

    陆自明思索片刻，问道：“你自己怎么打算的？”

    “我呢，我心里是不敢要的......太烫手了！不过怎么处理呢？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好.......”章哲立嗫嚅道。

    陆自明清楚他的矛盾心理，这年头，钱谁不喜欢？但是这么一大笔钱，拿了又担心出事。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哲立，咱们十几年的兄弟了，现在都在重要岗位上。你回头看看，不要说跟我们一同出道的，就是全系统那么多老的干部职工，有几个有咱们这份幸运？多少人到现在还在底层，没有任何职务，能爬到今天的位子上容易吗？千万不要因为一点小利益，把自己置身于不可测的险境啊！”

    “那......陆哥，我该怎么办？”

    陆自明思忖道：“这样，你联系关小芬，她是聚力集团的副总，把钱退还给她，就说心意领了，一点小礼物也收了，但是钱不能拿，这是红线！如果退不掉，你说就打算上交局纪委了！”

    “好的，陆哥，我知道了。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