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六章

    日头东升西落，节气四季更迭。深州城进入冬季，严寒再次降临。

    陆自明的心里却暖洋洋的，心情愉悦，一切似乎都很顺手。自己完全熟悉了建管局各个条线的工作，对各个领域都做到胸有成竹，成为建管局里比较权威的政策专家。南方建设集团的建筑幕墙一级资质顺利批复，受到楼冠中的高度表扬，在建设系统的工作会议上点名表扬了他。姜文珊勇攀建设的春晖苑项目推进很快，已到主体阶段，年前即将封顶。按照这个进度，明年六月份有望竣工验收，这样明年下半年可以申报总承包一级资质。生活正朝着自己向往的轨道上运行，自己的人生也进入一个舒适区，感到适怡自在。

    姜文珊的事业顺风顺水，勇攀建设不但产值年年增长，效益也逐年上升，而且明年有望冲击总承包一级资质，经济上已经完全自由，但不能说是无忧无虑。每当下班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里，难免感到孤独无依，心生凄凉。自己人生的归宿在何方？又有谁会与自己相伴到白头？陆自明啊陆自明，这个人是自己终身的依靠吗？他到底怎么想的？会不会离婚呢？会不会与自己携手相伴余生？年纪一年一年增长，她不想这样一直不明不白地继续下去。她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会给自己想要的答案吗？

    十二月份的一天，陆自明坐在办公室，正在起草《深州市关于加快转型升级，促进建筑业健康发展的意见》，文件联合市政府六七个部门上报，将以市政府名义下发。这是一个行业大政策，对推动建筑业转型健康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陆自明亲自操刀，已经是第三稿，接下去还要征求各部门、企业和社会各界的意见，最终上报市政府法制办审查通过后发文。

    烟缸里香烟头堆成一座小山。陆自明正在冥思苦想，逐字逐句推敲。这时，“笃笃笃”几声敲门声响起。

    “进来！”陆自明随口说道，目光还是扎在电脑屏幕上没有动。

    “小陆处长！”

    陆自明抬头，丰乐村的黄连富和蒋金法两位走进来。

    “哎哟哟，黄书记，蒋村长，你们怎么来了？”陆自明赶紧起身，让座泡茶。

    “你别忙了，我们一会儿就走！”两人客气道。

    “不急不急，坐坐再走！”陆自明端了两杯热茶说道：“怎么样，现在村里的情况还好吗？”

    “好！好！这两年村里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黄连富忙不迭地说道：“前年你帮咱们联系了环卫处和房产集团两家大客户，这两年村里的竹子手工制品供不应求，价格也公道，省去了中间经销商的利润，钱都进了村民的口袋。村里的手工联社越办越红火，这不，镇上还把其他两个行政村的村民产品也合并到咱们村手工联社来，让咱们先富带动后富呢！”

    蒋金法也说道：“现在手工联社兴旺起来，村里的集体经济也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去年我们又搞了一些基础设施项目改造，现在村里面貌是大变样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村里看看，大家伙可都想着你呢！”

    “那就好，那就好！”陆自明高兴地说道。自己的一个举手之劳，能够帮助这么多村民群众摆脱困境，他感受到了自身的价值，心里充满着获得感和幸福感。这比发了一笔意外洋财还要令自己感到充实和感动。

    “听说你现在又高升了，当局长了！咱们都为你高兴！”黄连富和蒋金法说道。

    “哪里哪里，还和原来一样的。就是工作岗位调整了一下！”陆自明谦虚道。

    “今天来没什么事，一个是想请你什么时候回村里看看，还有一个么......”黄连富支吾道。

    “没事，黄书记，有什么事你们尽管说。虽然我现在不在村镇处工作了，但是需要我找人协调什么的，我还是可以帮上忙！”陆自明说道。

    “没有，没有。还有一个事，我们村里新建了一个手工联社的生产基地，老作坊你知道的，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了，破旧不说，场地面积也不够，还到处漏风漏雨的，所以去年就新盖了一个场地么，这样也正规些。今后有可能的话，我们打算再买一点机器，可以提高生产效率，原来全靠村民手工加工。”黄连富说道。

    “好事呀！需要我做什么么？”

    “想请你给生产基地写一个牌匾，我们好张挂起来！”蒋金法说道。

    “啊？”陆自明惊讶地说道：“让我题字？”

    “对的，对的！”黄连富说道：“你原来在村里不是没事的时候经常写毛笔字吗？我们都看到过，你的字写的漂亮，有文化，所以村委班子一合计，这个字想请你来帮着写！”

    “哎哟哟，黄书记、蒋村长啊，这个使不得。其他事还好说，我这个字不行，狗肉端不上席面！”陆自明哭笑不得，连忙婉拒道。

    “小陆，这个是大家的意思，不完全是我俩的想法。还是辛苦你帮助写一个吧，纸条我都带来了，就写这几个字！”黄连富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条，在桌面上铺展开来，上面用签字笔歪歪扭扭写着“丰乐村手工联社生产基地”。

    “你的字好！咱们村里最有墨水的张三家的，就是外号秀才的那个，专门给别人家里婚丧嫁娶题字的，都说比你的字差远了！大伙一合计，还是要请你来写，这也是大家的意思！”黄连富说道。

    陆自明心里直打鼓，这么多年练字练下来，比起一般人自然不消说，肯定是强一大截。朋友之间写个东西相赠也是有的，但也仅限于几位私交好友。正式给别人公开题字，还从来没有，也从未想过。今天陡然听到这种请求，心里没有底，但是内心深处又有点跃跃欲试。

    思忖片刻，陆自明说道：“我这个字呢，虽然写了很多年，但都是自己瞎琢磨的，没有章法。就怕写了贻笑大方。”

    “你就别推辞了，小陆，你也知道，咱们村又不是个啥政府衙门，要花钱请书法家写，就你的墨宝就好，一个是字漂亮，还有一个你跟咱们有感情么，写个字也是一个念想。”黄连富诚恳地说道。

    陆自明稍加思索说道：“那好吧！我先试着写写看，如果不好，你们还是另请人写哈！”

    “不用，不用！你的字我们都知道的！”两人高兴地说道。

    临走前，黄连富要了陆自明的车钥匙，给他车子的后备箱里塞进了一条土猪腿、两条大花鲢鱼，还有一大包蔬菜，以及两条中华烟、两瓶五粮液酒。

    马上要元旦了，元旦是姜文珊的生日。陆自明在想给姜文珊送个什么生日礼物。他不是那种浪漫的情人，也不注重什么仪式感，每年连自己的生日都经常忘掉。但是今年顺风顺水，心情甚佳，想着买个礼物送给她。

    周末，他专门开车到深州市第一百货商场去逛了逛。他现在难得逛街，一个男人逛商场总觉得有点奇怪。在一楼珠宝专柜四处闲看，路过原先卖珍珠的柜台。陡然想起当年跟刘积仁一起到这里买珍珠，又想起李明霞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项链。岁月无情，曾经经常出现在你眼前的鲜活的人们，如今早已淡出你的生活。在这座小城里，人们经常开玩笑：你认识一个人，每天在街上都会遇见两三回。而实际上，一旦没了交集，甚至几年你也见不到一面。和刘积仁已经一年没见面了，偶尔会通个电话或者发条信息，但是一次都没有见面。而李明霞呢，自从她退出建筑领域后，几乎再也没有见到，这个人好像消失在这座小城里。只是偶尔和姜文珊的聊天中，还能听到她的一点近况。多少曾经熟识的人，一天不见，两天不见......一年不见，两年不见......乃至永远再也不见了。

    孤独仿佛是人类的宿命，时光就这样无情地把人们聚集又分开，潮落潮起，人散人聚，最终能陪伴你走完一生的只有你自己。陆自明睹物思人，百感横生。珍珠项链就算了，她表姐也有一串一模一样的。走过“谢瑞麟”珠宝专柜，看着里面首饰的款式十分新颖漂亮，当然价格也比其它品牌昂贵不少。钱现在对他来讲不是问题，他兜里揣着一万块钱的购物卡，自己平常没什么花销。局里福利待遇很好，工资卡里的钱除了还房贷基本不动，连生活用品每个季度都有的发，不需要开支。平时企业送的各种购物卡、加油卡、衣物和皮鞋提货券、烟酒、土特产根本用不完。日积月累，家资丰厚。

    他看中一款钻石白金项链，让女服务员从柜台取出。

    “先生，您真有眼光！这是今年我们公司最新款的钻石项链，保证您太太会十分满意！”年轻的女服务员恭维道。

    陆自明拿在手中看了看，标签上标价八千多，又放下。

    “或者您还可以看看这两款，比这款便宜，也卖的很好，十分畅销！”女服务员担心他嫌价格贵，赶紧给他再推介。

    “不用了，就这款！你开票吧！”陆自明淡淡说道。

    “好......好勒！”女服务员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小一万块钱的东西，分分钟就卖掉了。

    付好钱，女服务员把项链装入一个精美的皮质首饰盒中，毕恭毕敬地递给他。

    元旦节前一晚，陆自明约姜文珊在一家叫“小巴黎”的西餐馆吃饭。订了一个双人小包厢，四周全部用酒红色的墙布包裹，一盏漂亮的水晶吊灯，整个包厢显得浪漫温馨又略带神秘。

    陆自明提前到达包厢，对环境很满意，想着跟她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心里忍不住有点小激动。过了十来分钟，姜文珊如约而至。她烫过的微卷的发型自然披下，清秀的脸庞在寒冷的季节更显得白净闪亮，一尘不染，穿着一条驼色羊绒大衣，褐色的精致皮靴，气质出众。

    室内空调开的很暖，姜文珊走进包厢脱掉大衣，挂在墙上的壁勾上，里面是一条高领浅色羊绒衫，下面一条深色A字裙，贴身的羊绒衫使得胸前高高隆起，显得素雅又性感。陆自明盯着看，不禁痴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姜文珊问道。

    “哦，局里没啥事，提前溜出来了。”陆自明说道。

    “切，你这个大忙人也会有闲的时候啊！”姜文珊打趣道。

    “见大美女么，当然要跑快点！哈哈！”

    姜文珊白了他一眼。

    陆自明点了两份最贵的安哥拉牛眼肉套餐，点餐的一瞬间，他忽然想起王梅芳，当年想请她吃牛排，结果她嫌贵，最后吃了麦当劳。那一段人生岁月啊！一时悲欢涌上心头，百感交集。这段时间，他发现自己老是怀旧，是不是年岁渐长，心态也日渐垂暮了呢？

    牛排很快上来，两人边吃边聊。闲谈各自生活，比较轻松。

    过了一会儿，陆自明从包里掏出那个项链，递上去说道：“文珊，明天是新年了，也是你的生日，送一个生日礼物给你！”

    “啥呀？”姜文珊惊奇地问道。

    “你打开看看！”

    姜文珊打开首饰盒，十分惊喜。

    “喜欢吗？”陆自明问道。

    姜文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合上首饰盒。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道：“自明，有个事，我想问你。这个事在我心里憋了许多天了，今天趁这个机会，想当面问你。”

    陆自明脑子里飞速旋转，怎么突然就换了一种情绪了呢？口中说道：“什么事啊，这么正式的。你问吧！”

    “你现在的婚姻状态到底是怎样？是已婚还是离异了？”姜文珊平静地说道。

    陆自明脑子里“嗡”地一声，看来这个事她还是知道了，嘴里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沉默，一阵很长的沉默。

    “你不说话，说明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仍旧是沉默。

    “你到底怎么打算咱俩的关系？”姜文珊升高了语调，听得出情绪的波动。

    “我......”陆自明一时语塞，这个事来的突然，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她说。

    “你不说是吧？那我走了！”姜文珊站起转过身，去取墙壁上的大衣，又返回来拿起桌上的手拎包，把椅子推回原处，返身离开。

    陆自明听着她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的“笃笃”声渐行渐远，过程中他有一百次机会喊住她或者拉住她，但是他没有。桌面上，剩下仅吃了一小口的牛排，还有专为她买的项链。服务员敲门进来问道：“先生，水果碟和咖啡可以上了吗？”

    “不用了！”陆自明答道。落寞地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包厢里升腾起一股白色的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