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之际,许樱桃一家总算到了严家。
严家人出门相迎,却被五人提篮背筐的模样看得一愣。
薛清秋率先回过神来,忙上前帮着卸背篓,又忍不住问许樱桃:“怎生将你家的锅也背了过来?”
许樱桃嘿嘿笑:“咱们今晚吃串串,铁锅耐煮。”
言罢,又一脸神秘道:“师娘,我还带了米酒,可好喝啦。”
是她自己酿的,她没敢说。
将铁锅在炉子上安好,许樱桃又从背篓相继取出提前用竹签串好的麻辣牛肉、午餐肉、小酥肉等吃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至于薛清秋准备的菜蔬,也被许樱桃号召众人穿成了串。
严家从前没少吃锅子,但那也是口感清淡的铜锅涮肉,是以,当牛油底料浓郁而霸道的香气在屋中弥漫开来时,一家三口皆忍不住翕动着鼻翼。
太香了!
牛脂特有的丰腴感,混合着辣椒、花椒以及各种香料的味道,形成了层次分明而又和谐统一的复合香气,似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浸入香味。
八人围炉而坐,看着一串串各式各样的食材,在滚烫的火锅汤底中轻轻翻滚,皆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许樱桃一边给大家分发煮熟的肉串,一边忍不住问严衡:“师父,咱们大虞的北境,也是草原和游牧民族吗?”
严衡闻言,心中虽对许樱桃话中的“也”字略感诧异,但还是笑着颔首,边吃边和她科普了北鞑的历史和部族构成。
“食不言”的规矩早被他抛之脑后,他甚至觉得这般热闹的吃食,合该众人边吃边聊才有意趣。
许樱桃听完严衡的讲解,简直快要两眼放光。
薛清秋忍俊不禁地问道:“樱桃,看你这模样,难不成很想去北境?”
“是的呀!”许樱桃毫不犹豫点头,“师娘您有所不知,鲜奶和动物油脂可做出数不尽的美食,而这些吃食若是拿到咱们大虞朝来卖,必然畅销。”
谢柏默默点头。
大嫂想去北境,他记住了。
薛清秋掩唇轻笑,带着几分戏谑说道:“我当是如何,原来是一心钻钱眼里去了。”
说着她又看向严衡,柔声笑道:“这丫头,倒是与你一脉相承。”
潜台词就是两人一模一样的执着。
一个是为了学问,一个是为了赚钱,虽然道不同,却殊途同归。
毕竟,值此乱世,敢去北疆赚钱的人可真不多了。
许樱桃先前为解渴,喝了一大碗米酒,酒精度不高,却很是上头。
闻言,她连忙辩解道:“师娘,赚钱是一方面,您想啊,若能与北鞑建立贸易往来,不仅能稳固边疆安宁,还能带动两地经济繁荣。
更关键的是,能减少无谓的战争,还能充盈国库,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这岂不是利国利民、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此言一出,除了谢梨、张小花、严云澜三个没心没肺的还在埋头苦吃,就连姜氏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许凝滞。
至于严衡夫妇和谢柏,皆是目不转睛盯着许樱桃。
严衡微微蹙眉,问道:“樱桃,这些见解,你是从何而知?”
还能从何处?
历史课本呗。
当年高中背政史地都快背吐了,她怎可能忘记。
许樱桃自然也察觉到了师父有些过于严肃,但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思维总比言语慢上半拍,故而张口就是:“在书上看到的。”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
但凡说是从生意伙伴那听来的,也比现在好糊弄。
果然,严衡的眉头轻轻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为师怎么不记得家里有哪本书,记载了这些内容?”
事已至此,许樱桃只能硬着头皮道:“县城书局的书。”
就在她以为严衡还要追问书籍名字,或者让她下回将那本书买回来时,却不想严衡反而和她探讨起“书”中内容。
甚至让她详细说说如何与北鞑展开贸易。
许樱桃本想以一句“不记得了”搪塞过去,可在严衡那双好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注视下,许樱桃只能生无可恋地说了。
比如开设马市以促进双方贸易,通过赏贡制度来笼络北鞑人心、再比如筑城置州促进民族交融等等。
严衡夫妇面上波澜不惊,谢柏的眼中却闪烁着敬佩与崇拜。
许樱桃绞尽脑汁,努力回忆着课本中的知识点,当她实在挖不出更多内容时,严衡终于大发慈悲地结束了这场“拷问”。
这一顿年夜饭吃得许樱桃可谓是心惊肉跳。
活了二十多年,她可算明白何谓祸从口出。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自此后,许樱桃下定决心,无论在任何场合,嘴都不能再比脑子快,做事必定要三思而后行。
好在她诚如严衡所说的那般,是个达观之人,仅是纠结了一顿饭的时间,立马恢复了精神头。
她甚至很能自我开解,觉得自己临时编造的理由,也并非完全站不住脚。
这世间无奇不有,连谢柏这种过目不忘的天才都能存在,她在县城发现一本讲时事策论的书,又有何稀奇呢?
说不定县城还真有这样的书,等过完年她就去书局找找!
年夜饭结束后,大家齐心协力收拾好灶屋,许樱桃一行人才提着灯笼回自家守岁。
严家人目送许樱桃一行人渐行渐远,直至几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
薛清秋缓缓转身,望向身旁的夫君,嘴角挂着一抹笑意:“那丫头说出那番见解时,可真是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这人太过随性,连这些都敢教授给弟子。”
严衡闻言,笑道:“她哪里需要我来教。”
薛清秋深表赞同地点点头:“想当初,你在朝堂之上孤军奋战,那些胆小鼠辈为求自保,却无一人支持你的政见,而今在这偏远的小山村,竟能遇到知音,所以我说啊,那丫头合该成为你的弟子。”
严衡初时不语,随后却忍不住放声大笑,那笑声在夜空中回荡,显得格外畅快淋漓。
他自打从高位贬谪为白身,心中难免郁结,时常因病缠身。
可今日,他心头所有的郁气竟仿佛一扫而空,身心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
他暗自思量,人生又有何惧?即便身披蓑衣,任凭风吹雨打,也能坦然度过一生。
见严衡如此开怀,薛清秋心中也满是欢喜,只是不禁为许樱桃感到一丝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