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大陆上的规矩,决斗有两种。
一种叫生斗,一种叫死斗。
之前云葶与云家仆人李大壮的决定,李大壮只是割破衣衫,那便是生斗,只是李大壮倒霉,刚好撞上云葶想要立威,于是死在她的手下。
这一次,楚问天割破手掌,却是死斗,不斗到双方有一人死去,决斗便不算结束。
云葶自然也知道这规矩,当即明白,对方是想要她的命。
刚才楚问天用手指割破掌心,指尖上曾经溢出青色罡气,虽然那青还很淡,却已经证明他已然站在青铜境之内,而此时的云葶却不过还是最低一境的玄土境,虽然已经八品,可是依旧是玄土境,与青铜境之间隔着一个玄铁镜,也等同着隔着一条深渊。
论实力,双方差距悬殊。
云葶微挑眉头,不是怕,却是疑惑,对方为何而来?!
“为什么?!”她淡淡的问。
她就算是最近在京城中有了些名气,却还不至于连南唐都知道她的名字,难道说,又是云文洛搞得鬼?!
可是,如此高手,如果只是想要她死的话悄悄暗杀不是更加可行,为什么还要搞什么决斗的妖蛾子?!
“云葶,你若是害怕就真怕跪地向人家道歉,说自己不能应战,问那么多有什么用?!”云文洛在一旁大声嘲讽道。
四周,早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学院中的学生,如此热闹,谁不想看看。
“九公子不要误会!”云葶淡淡一笑,“我只是想要问个清楚,亦省得楚公子在我手下死得不明不白!”
好狂,好傲,好不嚣张!
楚问天平静的脸上,一对浓密地蚕眉不由地跳了两跳。
捕捉到他脸上的表情,云葶脸上的琚傲之色越发明显,“楚公子既然有胆向我挑战,难道连自己为何挑战都没勇气说么,你从南唐千里迢迢而来,云葶自问自己还没有名气大到如此,楚公子总不会是被别人当成自己的狗,放出来咬人的吧?!”
“哼!”楚问天终于变色,“云葶,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我来向你挑战,就是要一雪当年我父亲之耻,我要向全天下的人证明,我楚问天可以胜过云雨辰的儿子!”
云葶立刻猜出,这位楚问天的父亲怕是曾与她的父亲云雨辰决斗过,生死与否她不清楚,不过肯定是输得很惨,这一位是准备到她这里找回颜面。
对方远在南唐,能够知道她的消息,自然是有人故意将这消息放出去,纵观这楚阳城,做这件事的,除了云文洛与他那位阴险的母亲,怕也没有别人了!
“哈……”心中搞清楚来龙去脉,云葶的脸上却笑得越发狂傲,“既然你和你父亲一样想要败在我们云家父子的手中,那我就成全你!”
收住笑意,她轻蔑地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向楚问天轻轻地勾勾中指。
“来,出手吧,我让你先!”
楚问天的脸上,瞬间变得铁青。
想他如今亦已经青铜镜的战者,在南唐一代也是小有名气,哪一位见了不是尊敬有加,今日见了这臭小子,竟然如此轻视,楚问天再好的定力,也已经控制不住地暴怒。
攻敌先攻心!
云葶要得便这个结果,以她的性格,宁折不弯,又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一只缩头乌龟?
双方实力悬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的心情失去平静,人一旦愤怒便容易冲动,一旦冲动就容易暴燥,一旦暴燥就会失去平日的水准,也就更容易暴露出破绽。
很显然,她做到了!
楚问天确实怒了,他的这一计出手,看似狠辣非常,却显得有几分急躁。
当然,高手就是高手,尽管如此,他这一剑仍是带着惊天之势,剑身之上青色罡气透着冰冷的杀意。
闪身,跳步,云葶顺手从腰上抽出琴瑟给她的竹笛,云葶的速度快,楚问天的速度却比她还快。
咔嚓!
一声脆响,云葶手中竹笛的笛尾立刻被楚问天的剑尖击得粉碎,强劲的剑气破笛而过,将她的学院服都削出一道寸长裂口。
楚问天也同样抱着相同的打算,他甚至已经想到,这一剑削断对方手臂,立刻就挑剑起,抵住对方咽喉,尽情羞辱,然后一剑毙之。
在一众人等复杂的目光之中,剑与碎了一半的竹笛,硬硬地迎在一处,火红色罡气与青色罡气交激、震荡,发出类丝于火焰焚烧的咝咝声响。
咔、嚓!
竹笛,应声而裂。
裹着青色罡气的长剑笔直地割开云葶的红色罡气,切向她的皮肉。
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云葶的左手,包括楚问天。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右手,悄然却迅捷的动作。
就在楚问天的剑与她的竹笛相击的时候,她的右手亦已经如一条暗伺在草丛中的猎豹,看准机会,主动出击。
雪亮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条短促的光痕,笔直地刺向楚问天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看着空中闪过的寒光,楚问天大惊,这个少年,竟然以自己为饵,不惜受伤诱他露出空门,这一点是楚问天完全没有想到的。
慌乱中,他仓促收剑,剑身不过刚刚割破云葶的肌肤,立刻急退。
可惜,到底晚了一步!
云葶这一刀,快到极致,准到极致,也狠到极致,因为她知道,她只有这一个机会,失去这个机会,死的那个就是她。
她,不想死,所以楚问天必须死!
噗!
刀尖笔直地刺穿楚问天身上的灰袍,刺入他的胸口,楚问天退得很快,所以刀尖并没有刺中他的心脏。
退后两步,垂脸看看胸口上溢出来的鲜血,楚问天抬起沾着云葶鲜血的长剑,“臭小子,受死吧!”
垂下匕首,云葶不躲不闪,只是站在原地,微仰着下巴,大笑出声。
她不惜冒着可能要断掉一手的代价,刺出匕首,自然这一刺也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之前拦截费五等人,这刀上她已经下过毒,此刻,自然毒性还在。
“你笑什么?!”楚问天冷声喝问。
“我笑你,一脚已经踏进鬼门关还不自知!”云葶淡淡地叹了口气,“果然,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那个父亲会输给我爹,因为他和你一样,拥有着同样愚蠢的基因!”
“你……”楚问天点足便要冲身而起,心脏却突然剧烈地收紧,身子趔趄,他差点摔倒在地,“你,你好卑鄙,竟然……下……下毒……”
毒字出口,楚问天的身子剧烈一晃,他免费用剑撑地才算没有跌倒,唇间便有黑色的血迹溢出。
“卑鄙?!”云葶冷笑,“如果我下毒算是卑鄙,那么你以青铜境欺我黄土境就不算卑鄙?!没错,我的刀上是有毒,如果不是你非要死斗,我又怎么会用毒刀?!人敬我一尺,我还他一丈,人若除我而后快,我必拭他于前!”
目光淡淡掠过站在远处,一脸愕然的云文洛,她抬手从身上扯出一块帕子裹住鲜血流淌的左腕,大步行上台阶。
千疮百孔的学院服,凌乱的发丝……一切的一切,却掩不住她身上那发自骨子里的狂傲之色。
她移步而上,恍若君王。
一众围观者,无一不是主动为她让出一条道路。
低品越品杀死高品者并不奇怪,不过,像云葶这样,能够杀死一个超越自己整整一个境界的对手,却已经足够让天下人折服,纵然她是用毒,却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敢到千秋学院的大门外挑衅,本就该有这样的结局。。。
鲜血溢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通向学院大门的台阶上。
那个学院服上千疮百孔的少年,单薄而琚傲的背影,被东边的朝阳裹上一阵明亮的金边,刺目地让人不敢逼视。
“少爷!”远处,随楚问天而来的仆人哭喊着从人群外冲进来,扶住已经变得脸色青紫的楚问天。
“没用的废物!”低骂一声,云文洛冷着脸行向学院大门,一众学生看客也纷纷散去,只留下毒发而亡的楚问天和哭得一脸泪痕的仆人。
行到僻静处,云葶迅速从身上取出银针,连刺臂上几个穴位,以减免血液流失,手臂上的伤口极深,如果再深上半分,便要伤到筋骨,刚才那一招险棋,她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没有再去藏书楼,云葶直奔茶字部,她身上虽然带着伤药,可是对于这样的伤来说作用只怕不大,有秋水长这位现成的好大夫,不用白不用,她可不想这伤会对自己的手臂产生影响。
一路急行来到茶舍外,云葶尚未进门,就听得背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疑惑转脸,只见思晔急急地奔过来扶住她受伤的胳膊,长眉皱起,满目关切,“云葶,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云葶向他宽慰一笑,“受点小伤,想来找秋先生帮我上点药!”
“走,快,我扶你进去!”思晔急急帮她推开栅栏,一边扶着她走向草舍的二层木楼,嘴里已经大声喊到,“秋姐姐,秋姐姐,快,云葶受伤了!”
陆飞、青竹二人闻声赶来,秋水长也在楼上的窗户飞掠而下,仔细看一眼云葶的手臂,立刻就向沉声下令,“陆飞拿药棉,青竹去取药膏来,要最好的生肌散!”
两个人转身奔去取东西,秋水长与思晔便将云葶带到厅中坐下,取了药棉帮她清洁着伤口,秋水长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埋怨,“怎么搞得?!”
药棉擦过伤口,痛如撕肉,云葶下意识地抓紧思晔扶着她右臂的胳膊,语气却依旧保持着平静,“刚才学院门口,南唐一个自称楚问天的人要与我死斗,我没有办法,只好接受,于是就受伤了,先生,我这伤势如何?!”
“看这剑意,想来是钱塘楚家,说起来,你还真是幸运,若这剑再深半分,必然伤到筋骨,现在只是皮肉伤,没有大碍!”秋水长接过青竹递过来的药膏,用指腹小心地涂抹于云葶的伤口四周,“楚问天人呢?!”
药膏抹到伤口上,火辣如灸烤,云葶的右手越发收紧,从齿中勉强挤出两个字,“死了!”
“死了?!”秋水长抬起脸,看向她苍白的俏脸,“听闻楚问天已入青铜境,以你的能力跟本不可能赢他,他怎么会死?!”
云葶抿抿嘴唇,心中微有些担心,秋水长会不会责怪她偷用学院里的毒草,“我实力确实不如他,所以,我……我用了学院里的毒草!”
“你的意思是说,楚问天是被你毒死的?!”秋水长侧脸问道。
反正事已至此,云葶也懒得辩解,当下轻轻点头。
“哈……”没想到,秋水长不但没有责怪,反而大笑出声,脸上露出无比喜悦和兴奋的表情,“下得好,下得好,果然不愧是我秋水长的学生!”
“先生!”陆飞递过长纱布,胖脸上满是担心,“我听说楚家就这一根独苗,只怕,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云葶的!”
“那又怎么样?!”秋水长利落地替云葶包扎好伤口,脸上露出无比嚣张之色,“不过是一个楚家而已,云葶可是咱们千秋学院的学生,楚问天找上门来死斗,本来就该死,好在云葶没事,否则我看倒霉的便是楚家!”
“这么一说,楚家真该庆幸啊!”青竹在一旁一脸地唏嘘。
“是啊!”陆飞也一脸附和之态,“要是先生生气了,他们楚家就不是死一个楚问天了!”
秋水长伸手到青竹端来的水盆里洗净双手,“你们两个,想拍马屁找云葶的大红马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青竹、陆飞挨了骂,却仍是一脸喜色,屁颠颠将一应杂物端出房去,自去继续干自己的活计。
秋水长满意地看一眼云葶伤口,目光很自然地转过思晔脸上,“思晔,你脸怎么也伤了?!”
听她如此一问,云葶不禁好奇地看向思晔的脸。
果然,他不仅右额上青了一块,左颊还有一道新鲜的划痕,注意到他嘴唇上的伤口,云葶的眉尖猛地一跳!
那伤口的位置,和昨日里夜麟被她咬的地方完全一致,难道?!
“别提了!”思晔不好意思地一笑,“昨天晚上,我去崖后看萤火虫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嘴唇和脸都受伤了,我来,就是想要向秋姐姐讨点药膏用!”
“你呀,明明有天纵之才,却时常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状况!”秋水长嗔责一句,随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药盒丢到他手上,“那,这个拿去,早晚各一次,三日便好!”
站起身,她背负双手行向楼梯,不多时重新出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套学院服。
将学院服丢到云葶手上,秋水长的语气依旧是淡淡地透着冷漠,“去,把衣服换上,被人家的剑砍得跟乞丐似的!”
她虽是责备,云葶却分明感觉到她的关切,当下站起身向她一笑,“谢谢先生!”
思晔亦随着她站起来,“你的手受伤了,我帮你换吧!”
“不用,不用!”云葶忙着摆手,急急地行到旁边房间,闭上房门,有些吃力地单手换上衣衫。
待她重新行出厅中,秋水长已经不见踪影,思晔对着小镜子,仔细地在脸上涂抹着药膏。
看着他的背影,云葶心中疑惑之色越浓。
行到思晔身侧,云葶装着好奇地看向他的嘴唇,“看样子,好像摔得很严重?!”
“没事,就是破了点皮有点疼,比起你的伤来差远了!”思晔收起药膏,转脸向她一笑,“我看,今天你不如休息一天,早点回家吧?!”
“来都来了,回去娘见了我的伤,反而要担心!”云葶的目光掠过他受伤的唇,“我答应今天要到藏书楼帮余先生抄书的,怎么都要过去走一趟,你要不要一起走?!”
思晔答应着起身,二人并肩行出茶舍走向藏书。
“昨天我睡醒了不见你人,是临时有事么?!”云葶试探着问道。
昨日她咬伤了夜麟的嘴唇,今日思晔也在同样的位置带着伤,这一点,不能不让她生疑。
“昨天看你睡得那么香,我就到后山帮你摘桃子去了,结果我回来你已经走了!”思晔侧脸向她一笑,“一会儿我拿给你,除了桃子,我还发现一片野葡萄!”
他的脸上,满是真诚和思晔。
“好啊!”云葶心中的疑惑不自觉地减去两分,“对了,我昨天练习了许久,等中午的时候,我再画给你看!”
“你的手受伤了,这几天就先不要那么拼了!”思晔抿抿嘴唇,“这几天,你的脸色一直不太好!”
“没关系,反正伤得左手,不影响右手画的!”云葶一笑,“我先去楼里,咱们正午河边见!”
“好!”思晔转身走远,还不忘转过身来向她提醒,“记得小心手上的伤!”
“知道了,放心吧!”目送他走远,云葶这才迈脚行入藏书楼。
“你来了!”余墨笑着抬脸,注意到她手上的伤不由一怔,“手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轻伤而已!”云葶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人亦就行到桌前,“先生要我抄什么?!”
“就是这个!”余墨信手将一卷书送到她手里,“桌上有笔有墨!”
云葶接书在手,行到不远处的长桌边,将书放于桌上,仔细一看,不由一怔,余墨给她的,赫然是一张字帖,上面书着一只刚劲有力,入纸三分的“一”字。
这种东西,是只有初学写字的孩子才会用得到。
“先生就让我抄这个?!”
“有什么问题么?!”
云葶片刻沉默,之前其他先生也说过,余墨是书字部的先生,他也是想要收她为弟子,书字部练得乃是字意,就像之前死在她手中的欧阳海便是一位使用字意的意者,余墨让她抄习字贴,自然有他的道理。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疑问,当下研墨提笔,认真地在纸上临摹起来。
那日与欧阳海对阵之时,她临时破意,以刀为笔画出字意,在四海镖局之时也曾字意杀人,虽然是初学字意,除了丹术,其实云葶在字意上的修为已经远剩其他各部。
就像李四方所说,破意就是入窃,一旦开窃,便如小马学步,自然水到渠成。
经过昨天思晔的指点,她对于笔的控制已经有了长足进步,今日再写起字来,字意自然便注于纸上的每道笔划,余墨在一旁侧脸看她笔锋流走,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字之基本,不过是横、竖、撇、捺、勾和点,这一横看似简单,却最是基本,如果你能参透其妙,这一横便是你的剑、你的刀!”
知道他说的便是笔意,云葶抬起脸向他轻轻点头,“云葶知道!”
不再多说,她垂下脸去,继续提笔。
在纸上一次次地描画着那一横,在心中,却将那一横想象成她的剑、她的刀,想象着那一笔割过半空,割裂一切……
白纸上,那简单的一笔渐渐地便渐有凌厉之气。
笔尖上,一抹红芒渐渐明显。
随着她轻抬起笔,笔尖刚刚凑到白纸,只听得呲得一声轻响,那张写满一字的白纸便应声而裂,从笔尖处笔直地分成两半。
扶正纸,云葶还要再提笔。
“好了!”余墨的声音及时响起,“今天就到这里,再写下去,你会虚脱的,现在去随便拿一本自己想看的书吧!”
“多谢先生!”云葶将笔放回原处,身体放松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是如此的疲惫,不光是体力,就连精神都有一种快要被掏空的感觉。
吃力地爬上八楼,云葶很容易就找到之前看好的那本丹药方子的书籍,当下毫不客气地拿到手中,一步一步行下楼来。
余墨早已经不知道人去了何处,她写满了字的那张断纸也已经消失不见,云葶疑惑地看看四周,终于还是转身行出藏书楼。
将书收到怀里,云葶缓步行向河边,人在树林中,隔着树干间的空隙远远就见思晔背对着树林坐在草地上,正和小鹿玉儿低声聊着什么。
看着他的背景,云葶微微皱眉。
然后,她放慢脚步,轻声轻脚地靠近思晔身后,猛地抬手击向他的后脑,掌刀来势汹汹。
“……说起来还是有些后怕,不过幸好云葶没事……”
听着他对小鹿玉儿低语,云葶的手指险险地停在距离他的头发不足半寸之处。
“云葶?!”转过脸来,思晔看着出现在身后的云葶,一脸地惊讶,片刻又忙着起身,将她让到身边坐下,“饿了吧,来,吃东西,你手上有伤,今天先不要喝酒了……”
看着他小心地将食物送到她手上,体贴地从篮子里取出水果和点心……云葶的心中,隐约生起一抹自责。
自己实在是太敏感了,这样天真思晔的一个少年,怎么可能会是夜麟。
一切,不过只是巧合!
夜麟武功卓越,不可能感觉不到她的攻击,如果思晔便是夜麟,那么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如此镇静。
确定这一切,云葶终于松了口气。
“手还疼么?!”思晔向她扬扬眉毛。
“好多了!”云葶收回思绪,向他展颜一笑。
二个人说说笑笑地吃完饭,思晔便提起地上的空篮子,向地上的云葶伸过手掌,“你这样子下午不能再修行了,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好!”云葶看看伸出她面前的他的手掌,犹豫片刻,终还是将自己的手送过去,放在他的掌心。
二人踏上竹筏,思晔轻点竹篙,竹筏便破水而行,顺着河道进入一片幽静的山谷。
两岸俱是起伏的山锋,时候不大,突然豁然开朗,在山锋中伸出一片平坦的草地,正值初秋,草地上野花盛放,远处山坡上桃李已经结果,空气里都透着芬芳。
一片葱郁之中,隐约可见草舍一角。
点篙靠岸,思晔提着袍子跨下筏子,“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这里不仅清静而且天地元气浓郁,非常适合修练,我几次破境都是在这里的!”
掠身落在他的身侧,云葶深吸一口谷间清爽的空气,“果然,福地洞天!”
“走吧,到我的小窝去看看!”思晔笑着走向山间草舍。
草舍依山势而建,宽敞的回廊遮住太阳,内间是一个很大的通间,简单的原木书架上放着不少的书籍。
原木的琴架、原木的几床……简单的布置,干净利落,却又透着几分寂寞的味道。
在椅子上坐下,云葶环视四周。
“思晔,这么多年你一直呆在学院,难道就不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么?!”
“外面的世界?!”思晔坐到椅上,笑容中透着一丝莫测,“和这里有什么不同么?!”
云葶轻轻摇头,“或者,你更适合这里!”
像他这样单纯的性格,真的走出学院,云葶不敢想象。
“你说的没错!”思晔垂下长睫,“学院是思晔应该呆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可容不下思晔!”
云葶隐约听出这话似是哪里不对劲,正疑惑间,思晔却已经再次开口,“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吧?!”
不待云葶回答,他的手指已经抚上琴弦。
顿时,动人的旋律便从琴弦上流转开来。
那旋律轻缓悦耳,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放松身心,听着听着,云葶的胳膊就俯到小桌上,不多时便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衡。
清晨那一战,为了闪避楚问天的剑,她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之后又到藏书楼里修习笔意,此刻的她,身体已经接近疲惫的顶点。
更何况,思晔的这首曲子,本就是《安魂曲》,当然,他并没有在弦上加注琴意,否则,云葶这一觉睡下便永远不会醒来。
轻轻勾出最后一个飘渺的尾音,思晔起身行到桌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桌上的云葶,一向湿润思晔的黑眸中,满是莫测的深沉。
抬起手指,他的指尖轻轻地探向她的咽喉,视线划过她的红唇,他手指微僵。
片刻,他终于还是收回手指,小心地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又拉过薄毯替她仔细盖紧,转身行出门外。
枕上,“熟睡”的云葶,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地勾起唇角。
“思晔,我很高兴,你不是夜麟,没有让我失望!”
听他弹出第一个音符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出这是《安魂曲》,小的时候,云雨辰总是喜欢用这首曲子来哄小云葶睡觉,继承了之前云葶的记忆,她当然也记得这曲子。
她故意装睡,就是要看看思晔会如此做。
前世的经历,让她较常人更加多疑,自然也不会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思晔。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确定,思晔真的不是昨天出现过的夜麟。
心情放松,困兽立袭,云葶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室外草地,思晔微眯着眸子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垂钩钓鱼,水面上浮子几次沉浮,他却始终不曾理会。
“娘,您说这世上还有可以信任的人么?!”
自然,没有人回答。
只有流水潺潺,坡上果香,伴在他的身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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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葶的名字,再一次成为新一轮的话题。
黄土境战者跨境打败青铜境战者,这简单可以说是奇迹,这件事,不仅仅迅速传遍楚阳城,传到云家,传到皇宫,传到几位王爷公子耳中,更经过各种渠道,穿过千山万水,传到大楚国各地,甚至越过楚江,传入南唐,传入楚家,传入草原,一路向北,传入那高居在雪山上的神秘之地——天罡寺。
大陆北端。
终年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峰上,此刻正飘扬着雪花。
这座被大陆上无数众生仰慕的神秘寺院,入目皆白。
这雪已经下了两天,天罡寺刚刚扫过的院落很快就又积了一层,一位套着单薄棉僧袍的小和尚,用力挥动着手中扫帚,正在一下一下地清扫着地上的雪。
被白雪覆盖的佛塔,只露出一截灿烂的金顶。
金顶下,佛塔中,金黄色的蒲团上,身上披着紫色僧袍的老僧须发皆白,听着厅中远道归来的僧人道出云葶的名字,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
“你是说,云雨辰的孩子?!”
“不错!”站在厅中的中年僧人,一脸倦色,鞋上还沾着从中原带回来的灰尘。
“云家之中,他排行多少?!”老僧淡淡问。
“族中年轻一代,排行十三!”中年僧人的“十三”二字咬得很重。
“云家十三?!”老僧花白的眉,轻轻一跳,“那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回主持,是位公子!”中年僧人答。
老僧轻吸口气,眼中神色微微放松,“此子品行如何?!”
“对母亲倒极是孝顺,只是喜好杀戮,性子凉薄了些!”
“对母孝顺者,终还是心中有善,如此,你就再去楚阳城中一趟,将他带回寺里来吧。”老僧淡淡道。
“这个?!”中年僧人露出为难之色,“恐怕有些困难,他如今已经考入千秋学院,只怕学院不肯放人!”
“哦?!”老僧露出询问之色。
“此子聪慧不输云三公子,不仅以八个甲上入学,同时兼修琴、棋、书、画、茶五部,而且之前与楚氏年轻一代楚问天一战,显出黄土境八品战者的实力,可谓是真正的战意双修,不仅深得几部先生宠爱,而且与内院里的那孩子极是亲近,您也知道,院长的脾气,到时候真的发起飙来,还要您亲自跑一趟!”僧人略顿了顿,“话说回来,他即然身为男子,您又何必要他来?!”
老僧叹了口气,“或者,是我多虑,这件事,就暂时放上一放!”
长风镖局,侧院。
云葶的房间,房门紧闭,灯火俱熄,床\\上的被窝空荡荡的,没有丝毫温度,因为主人并不曾睡过。
玲珑塔内。
云葶通体都包裹在一层深棕色的罡气之中,冷眼看去,她整个人就如同是包裹着一层火焰,而且这火焰的颜色还在一点点地变化,渐渐加深。
如今,已经是七八天过去,除了每日在学院学习之外,云葶依旧每日都到玲珑塔中修习《混沌功法》。
云葶腕上的伤亦已经好了大半,雪的个头自然亦变大不少,最初不过只是手掌大小的它,如今已经长到一只成年猫儿的大小,指爪越发尖利,眸色也似乎比初遇云葶时加深了几许。
雪没有像每一次一样在她练功的时候趴在她的膝头,而是紧张地注视着云葶,一对火红色的眸子里,透着几分紧张。
现在,正是云葶的关键时刻。
她,早已经突破黄土境九品,正在面临破境的最后一步,跨过这一步,便是玄铁境,于她,将是一个质的飞跃,越过那道坎,是更大的天空。
包裹着云葶的罡气颜色越来越浓,密度也越来越浓,渐渐的,将云葶的整个人都包裹在其间,形成一只仿佛实质一样的黑色壳子。
咔嚓!
仿佛是蝴蝶破茧,仿佛是幼鸟新生,黑色壳子上裂出第一道裂纹,然后那裂纹迅速放大,四处龟裂开去,终于啪得一声爆开,化成无数的黑色碎片,消失在空中。
云葶缓缓地睁开眼睛,一对黑眸越发明亮。
她,破境了!
“嗷!”雪轻啸一声,欣喜地跳入她的怀里。
“小东西,破境的人是我,你反倒比我还开心!”轻揉着它顺滑如绸的背毛,云葶挺身从地上站起,“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间,放心好了,今天也算是我的大日子,我一定买一堆好吃的回来给你!”
“咯咯!”雪兴奋地叫起来。
咯吱!咯吱!
身侧的塔壁,突然溢出金光,然后,一阶一阶的台阶便从墙上自动地伸展出来,一层一层地长到楼顶,屋顶一点点地拉高,一扇门便出现在楼梯的尽头。
第三层,开启了!
经过了二层的开启,云葶这一次,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震惊,她已经猜到,这座塔,一定是在她达到每个程度之后,才会向她一层一层地露出真正的面目。
轻轻拍拍怀中雪的后背,她大步来到楼梯边,“走,我们一起去看一看,三层中,为我准备了什么?!”
她的脸上,有掩不住的好奇。
一层,是一本无上功法。
二层,是一池神奇之水。
三层,会是什么呢?!
踏上楼梯,她一步一步地行向三楼,终于来到门前,轻吸口气,她抬手推开楼门。
看向三层内,目光在楼中大厅那东西上停住目光,她微愕,片刻扬起唇角,“玲珑塔啊玲珑塔,难道你是知道我的心思,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东西给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