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评估·2068年4月】
“师父,世界上真的有....吗?”
“(疲惫地)你都看到了,还不信?”
“我....”
“其实我也不信,我和你不同,南皋,在我小的时候,没事就只能去翻书,里面写过很多东西....”
“那些东西——难道都是真的吗?”
“难道都是真的吗?谁知道呢....至少这些符是真的,所以我才要主动来参加第五次开拓....”
“师父。”
“我也有师父,我们一生都在研究这些东西,但它在地球上却一点用没有,我非得看看它到底是什么不可....”
“....”
“五千年的历史啊,南皋,五千年来老祖宗都在骗人?我不信,祖宗们传下这些符一定是有原因的,我要搞明白,如果我死了,你就要继续,这是我的遗愿,我这辈子就这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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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导师的建议,在和唯一的同伴分别之后,伊莎贝尔没有急着继续旅行,而是转头转头走向了艾尔·佐拉克,冒险走进了不夜图书馆所在的上城区。
她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踏出第二步——了解世界。
作为焰发贤者的家乡,艾尔·佐拉克和它的不夜图书馆在世界各处都享有盛名,而当伊莎贝尔踏上这些整洁有序的街道时,她就意识到书上说的一点不错。
向南的微风吹动她的斗篷,艾尔·佐拉克的每个人仿佛都继承了焰发贤者的谦逊和热情,即使并非节日,街道上也洋溢着一股欢乐与和平的气息,她在咖啡店里点了一杯红茶,只需要三个银布朗,而且竟然还能免费得到一小块相当美味的蛋糕。
按照老板的解释,这是饮料的赠品,贤者希望看到他的家乡开明又幸福,所以他的图书馆向所有人开放预约,甚至连贵族小姐也有机会进入。
茶里没有放糖,这种略带酸味的苦涩既熟悉又陌生,好在还有一块蛋糕,松软的甜品在口腔中和茶水混合,最终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口感,既不甜,也不再涩,两样东西都失去了它们应有的味道,于是伊莎贝尔匆匆咽下。
细碎的记忆不断在眼前闪过,伊莎贝尔本以为自己早忘了那些事,她咬着牙,低下头,不去观察那些精心设计的楼房,仿佛这就能让她摆脱来自过去的梦魇,她跌跌撞撞地逃出了这梦幻般的城市,抵达了艾尔·佐拉克的下城区。
向前的微风按下她的兜帽,很快她就知道了这股来自北方的风为什么永远不停,刚踏入下城区几步,她就闻到一股直冲鼻腔的腐臭,几乎让她把红茶和蛋糕重新吐出来,单薄而破败的木屋在风中发出嘎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塌。
街道上没有行人,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声音,风和木板的合奏逐渐扭曲,艾尔·佐拉克在猖狂地大笑,宣示着它在这条街道上的完全胜利。
透过一条较大的缝隙,伊莎贝尔看到了一双清澈的眼睛,但下一刻,伴随着几声微小的脚步,那眼睛消失了,她下意识地想去追逐,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吟:
“走吧。”
“导师?”伊莎贝尔有些疑惑,又有些激动地说:“我——”
那一千个人同时加重了语气:“走吧。”
“难道这不是您教导我的吗?我要——”
“迷雾遮了你的眼,你看不清世界和自己,但你也因此不必破誓,”
一千个人的语气变得悲哀,还有些沉重:“走吧,行善总有代价,可你支付不起。”
“这是什么意思?我看见了他们,那我就要拯救,难道这不是我的使命?”
伊莎贝尔站在街道中央,随着她的声音越传越远,她能感受到越来越多的视线从黑暗中射出,集中在她的身上,但她没有轻举妄动,她不希望吓到这些可怜的人。
一千个声音齐声叹气,最终只剩下一个年轻的男声,平静地对她说:“走。”
伊莎贝尔沉默了很久,最后,她闭上眼睛,再一次迈开了腿。
和上城区相比,艾尔·佐拉克的下城区要庞大得多,但一直到走出荒废的城门,重新回到郊区为止,她都没有在路上看到任何一位行人,只是时不时有好奇的视线从破旧的木板中投出,追寻着她的脚步。
面前是一片广袤的农田,千纸镇在艾尔·佐拉克的另一头,所以她得围着城市绕半圈才能回到旅馆,这基本要花掉剩下的半天时间,可就在她打算离开的时候,她又听到了那个年轻的男声:
“伊莎贝尔,能靠近看看吗?我感受到了魔力的波动。”
这是她第一次从导师的声音里听出好奇的情绪,于是她欣然应允,对于她来说,这幅场面似乎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可导师却不再说话,似乎正看得津津有味。
那不过是几位法师在农田里施法,他们将作物的桔梗焚烧以后,又用魔法唤来雨水,紧接着,他们又开始亲自犁地,很快,一片干燥又坚硬的泥土就变成了肥沃松软的湿地,即使是像伊莎贝尔这样对农业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出来,这块土地正在渴望生命。
完成这一切以后,法师们就疲惫地离开了田地,他们注意到了伊莎贝尔的身影,却没有在意,在他们离开以后,跪在农田附近的贫民麻木地接替了法师们的工作,开始播种,并继续翻整泥土。
“看,法师们在帮平民耕种,”导师的声音有些兴奋,但伊莎贝尔却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你见过这种景象吗,伊莎贝尔?”
难得被导师提问,女孩最终还是认真地回忆:“我只听说过有些贵族的庶子会被安排到家族产业里工作,但那是男人们的特权....而且我也没有听说有谁要....有哪家的产业是种田。”
“那么在你的印象里,贵族们都有哪些产业?”
“糖,书籍,玻璃,铁,化妆品....还有其他类似的东西,”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平民们用不起的东西。”
“哈——”导师轻声笑了起来:“和我印象里的一样。”
再返回旅店的路上,导师没有再说话,但伊莎贝尔依然刻意沿着田野的边界前进,这导致当她推开旅店大门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了许久。
出乎意料地,旅店里热闹得很,似乎坐满了人,这是这几天来的头一次,旅店旁边停满了马车,车队的规模比旅店本身还要庞大,即使已经是深夜,也有守卫在来回巡逻,他们粗鲁的笑声令人心生厌恶。
推开大门,旅店一层果然坐满了人,他们穿着半身甲,还披着斗篷,打扮看起来跟伊莎贝尔相差不大,只是他们没有戴上兜帽,这场面让伊莎贝尔有些不安,在她想清楚自己应该穿过大厅还是退出去之前,大厅的人们就注意到了她。
“喂!你怎么——”
旅店的女主人打断了军官的话,她和蔼又热情地笑着:“以焰发贤者的名义!我请所有客人一杯!敬艾尔·佐拉克的荣耀!”
那男人似乎被吸引了注意,他重新坐下,满意地看着那只泛着油光的酒杯被装满,然后一饮而尽,大声称颂:“敬艾尔·佐拉克的荣耀!”
众人齐声欢呼:“敬焰发贤者赛尔裘·佐拉克!”
男人们爆发出一阵响雷般的大笑,危机似乎已经解除,伊莎贝尔松了一口气,她低下头,打算快速通过这喧闹的大厅,可就在她即将抵达楼梯时,她发现自己的前路被堵住了。
三个男人站在楼梯口前谈笑,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挤过去的空间,她试图回头,却发现那些游荡的士兵已经堵住了她的来路。
伊莎贝尔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斗篷,而旅馆的女主人则再一次搬出酒桶,试图像先前一样吸引士兵们的注意力:
“按照艾尔·佐拉克的传统——”
“我知道了!把酒倒在这里,我回来就喝!”
那军官站了起来,他自信而残忍地笑着,大步走向伊莎贝尔:“你是谁?你为谁服务?”
伊莎贝尔感到一股温和的暖意,这是太阳之火开始燃烧的感觉,但她没有急着拔剑,而是压低声音回答:“我只是路过。”
“一个女人!”
那军官和他的手下面面相觑,满脸惊讶,随后哈哈大笑:“路过!正好,你可以为我服务!”
他向伊莎贝尔伸出了手,但女孩敏捷地闪过,在转身的间隙,她看见那个数天以来都只是一个人坐在窗边喝酒的男人突然伸手,把酒倒在了窗外。
一位士兵发现了他的动作,于是严厉地呵斥:“你想做什么?停——”
那男人朝军官掷出了酒杯,并以超乎常人的灵敏抄起屁股底下的凳子,凶猛地抡在那名发出警告的士兵脸上,瞬间就将他打倒在地。
但那只酒杯却只在军官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没有造成任何伤害,酒馆里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平静,随后那军官发出一声咆哮:“你这下贱的野狗!”
他放弃了继续逼迫伊莎贝尔,而是脸色通红,愤怒而凶狠地扑向那胆敢向他发起攻击的家伙,黑头发的中年酒客试图反抗,但他的拳头被轻松接住,随后军官只用了一记重拳就把他打倒在地,痛苦地缩成一团。
“够了!”旅店的女主人大声尖叫,她庞大的体型赋予了她强劲的音量:“不管你们的主人是谁!这里是焰发贤者的家乡!他既是贤者,也是利安德尔王的导师!”
她的话没能阻止那军官一脚踏下,可他的鞋底没有像预想的一样踩在男人头上,而是踩住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金色屏障,他拼尽全力的一脚没有撼动这道魔法半点,短暂的恍惚和恐惧后,军官跳回了他的阵列中央,下意识地质问:“你在哪!”
他最终没有找到可疑的人,这酒馆里仅有两人不害怕他,一位是那披着斗篷的女人,她的手深深探进黑暗深处,那里一定有一把剑,另一个则是那旅馆的女主人,她正愤怒地呵斥:
“这里是艾尔·佐拉克!如果你要在这里杀人或者捕奴,焰发贤者一定不会放过你!快滚!我的店不欢迎你!”
心有余悸地看了那女人,以及地上的男人一眼,军官愤怒地吐了口唾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用力敲击吧台:“你比这条狗高贵多少?给我拿酒来,别拿那些桶装的尿!不然我就烧了这里!”
这一次,威胁应该是真的解除了,士兵们默契地让开了道路,没人再理会伊莎贝尔,她看着地上挣扎的男人,短暂的犹豫后,向他伸出了手。
那男人没有接受她的好意,固执地自己爬了起来,于是伊莎贝尔小声地说:“谢谢。”
“别在意——”这男人的语气冷漠,口音也很奇怪,更令人在意的是,他的样貌很奇怪,和伊莎贝尔见过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旅馆的女主人骂骂咧咧地给军官搬来了一桶新酒,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又给那黑发的男人递了一杯,并在他来得及掏钱之前大步离开。
站在二层的楼梯间里,伊莎贝尔不解地看着那些刚刚还凶狠愤怒,现在却因为酒而变得欢快的男人,又看了看那个试图为她提供协助的黑发男人,短暂地犹豫后,她小声问:
“我可以喝酒吗?”
“当然,”一如既往地,导师很快给出了回应:“但我不建议。”
虽然这么说,但伊莎贝尔听到了口袋里微小的清脆碰撞声,她实际上还有零钱,导师也一定知道这点,但或许他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态度。
于是她又找到了旅店的女主人,士兵们已经完全忽略了她,旅店里又恢复了和之前一样的热闹,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让伊莎贝尔有些晕晕乎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请....请问!”
站在几乎比她宽三倍的女主人面前,伊莎贝尔局促地问:“请问....我能喝酒吗?我的意思是,我想点一杯酒....”
“啤酒果酒红酒和蒸馏酒,你要哪种?”女主人利落地反问:“我这里也有黄金髓和智者之憩,不过那些价格比较贵。”
比较贵?伊莎贝尔局促地呼吸,她本以为之前那些没用完的零钱就已经足够,但现在——两个金布朗够吗?
“我....”
女主人叹了口气:“算了,先回你的房间去吧,这里不安全,待会我再把你的酒送上来。”
“那么钱——”
“结账再说吧,放心,不会很贵的。”
“哦——”伊莎贝尔的话还没说完,酒店的女主人就已经消失在后厨:“哦....”
女孩回到了她的房间,但看着空空荡荡的对床,她的心情却很压抑:
“那些人....老板提到他们是来捕奴和杀人的。”
“是啊,这一次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极少有地,导师的语气变得冰冷,每个单词都蕴含着压抑的愤怒,太阳之火不再燃烧,反而变成了坚冰,只有在这时她才会想起来,导师曾宣称他不是太阳,而是太阳的影子:
“你要跟上他们,伊莎贝尔,但不要轻举妄动,而是等待我的信号。”
“什么信号?”
“一声号角,一个代表着自由和复仇的声音,由我最得意的学生吹响,随后,你就能见证我的怒火。”
伊莎贝尔还想追问,但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她,很快,女主人一手托着餐盘,一手打开了房门,她不仅给伊莎贝尔带来了一只装着金色液体的浑浊高脚杯,还带了一些切碎的烤肉。
“来,你要的酒,大小姐。”
伊莎贝尔愣住了:“我——”
“不要骗我了,大小姐,”女主人爽朗地笑了两声:“普通人可不会拿着金币来找我赔偿,也不会凭空在房间里丢掉一个同伴,她是不是被哪位大人抓回去了?算了,我不配知道这些——”
伊莎贝尔不安地后仰,身体紧贴着椅背,她的情绪复杂,但表现在脸上的却只有警惕。
她的表现让女主人的笑容迅速冷却,这强壮的女人叹了口气,用力搓了搓手:“我不是什么说客,但我还是多嘴说一句,这世界对女人来说很危险,大小姐,不管你和父母有什么冲突,赶紧回去吧,那些畜生可不会管你的出身,一但你被套上锁链,你就——”
“闭嘴!”伊莎贝尔突然低声咆哮,她沉重地喘息,愤怒地瞪着旅店的女主人,这是不义之举,因此她的太阳之火没有回应,可那强壮的女人依旧被她吓得退了一步。
“好吧,好吧,是我的错,但——”
又看了伊莎贝尔一眼,旅店的女主人最后叹了口气,她没有再说什么,郁闷地离开了房间,但在离开之前,她也没有忘记帮里面的女孩把门锁上。
真有意外的时候,这破门不顶什么用,但至少能给里面的人争取一点时间。
就在她转过身的时候,在她某一次眨眼之后,她眼前的栏杆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神秘的乌鸦,那乌鸦的羽毛是深邃而纯净的黑色,末端却和黄金一样闪耀,它张大尖喙,却口吐人言:
“晚上好,女士,我是那孩子的导师,我全程目睹了您的所作所为,她很幸运,能遇到您这样的好人。”
“我——”虽然这只乌鸦还没有她的拳头大,但这强壮的女人依然被吓得瑟瑟发抖,她想要跪下,却发现自己的双腿不听使唤,她想说话,可舌头却和思维分道扬镳。
口吐人言的动物?她一直以为这是只有传说中才存在的事情,但现在,这荒诞又神秘的一幕毫无保留地在她眼前展现,她似乎看到那只乌鸦笑了一下,随后它高举双翼,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
“看着我的眼睛!”
一阵强光闪过,当她逐渐恢复视力时,眼前的乌鸦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温和的教导:
“这是我的礼物,我要告诉你,女士,好人总会有好报,继续行善,你就能得到更多,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一朵洁白的火焰凭空出现,伴随着那位神秘法师的话向外蔓延,最终,一撮小小的火苗延展成了几行可供阅读的清晰小字:
【桑德拉·人类·女】
【道途:圣人·善良之道·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