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韧之钢·964年7月】
“尊敬的泽拉托,我....”
“什么?”
“不,没事....”
“不对,威廉,回来,你有事,告诉我是什么?”
“....尊敬的泽拉托,我已经完全熟悉了三个符文的锻造方式,是否应该学习一些其他内容?例如怎样战斗,或者锻造武器和盔甲之类的....”
“哦?真的?你已经完全熟悉了?”
“(怀疑地)我....”
“敲打符文已经变成你的本能了吗?就像呼吸一样?即使当你酣然入睡的时候,只要有人把铁锤放进你的手里,你也能凭本能敲打出完整的符文?”
“....”
“你来这里多久了,威廉?”
“四个月,导师。”
“你看,这就是人和精灵的区别,对于你来说,四个月时间已经不短,但对我们呢?在我们的族群当中,我是当之无愧的年轻人,但即便如此我也已经活了超过五百年,四个月——月对于精灵来说根本不是一个有意义的衡量标尺,因为在我们看来,它和一天,一小时,甚至一秒都没有区别。”
“....”
“这就是人和精灵的区别,威廉,我们会用上百年时间来锻炼自己的技艺,专注于每一个细节,弥补所有可能存在的缺陷和瑕疵,将它融入我们的本能,但你们不行,一百年就是你们生命的全部,正因如此,我的族人们才拒绝接受人类,以我们的标准来看,人类的思维摇摆不定,急躁鲁莽,还充斥着愚昧的自负....但我不同,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而你得证明自己,明白吗?”
“(坚定地)是,导师。”
“那么回去吧,和之前一样,你要敲打每个符文一百次,然后就能休息一次,直到我允许你停下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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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先生,很抱歉突然来访,但能否请您替我转达,罗贝尔·妮妮安森·“博学者”·艾斯提尼亚侯爵的学生,乔·奥尔科特男爵登门拜访?”
守卫愣了愣,然后恭敬地朝着眼前的年轻男人行了一礼,语气急切地说:“请稍等,男爵先生。”
乔·奥尔科特点点头,他和眼前的守卫一样紧张,为了完成导师的嘱托,他特地给自己和罗南都买了一身配得上骑士男爵的礼服,还将出发时间延缓一天,并且在大教堂里进行了长时间的洗漱和休息,确保自己能以最好的仪表拜访亚瑞克家族,而不使他的导师蒙羞。
但不幸的是,导师所书写的信件早已在山堡遗失,被那些袭击者的天火烧成了灰烬,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只是不论如何,他都有责任把这件事告知亚瑞克家族的家主,也就是信件的收信人。
一名穿着考究的男人很快走到门口,亲手为年轻骑士打开了大门,然后用一种陌生的,抑扬顿挫的语调小声说:“代理家主正在等待,请进,奥尔科特男爵。”
代理家主,也就是说亚瑞克侯爵目前不在,乔·奥尔科特点点头,然后悄悄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并没有被带到书房或者会客室,而是跟着管家一路走进圆廊,在花园中央,他看见了一碟饼干和三杯红茶,以及一名端庄而美丽,穿着单薄露肩长裙的贵族女士。
管家低着头退到一旁,于是年轻骑士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对着那年轻的女人弯腰行礼:“向您致敬,尊贵的亚瑞克代理家主。”
“请坐,亚瑞克家族的朋友,”
那女人露出了一个明媚的微笑,她并不像看起来那样严肃,反而十分热情——又或是好奇地看着这两名陌生的访客:
“请您谅解,我的父亲和母亲正响应皇帝的召唤,而我的兄长已经随活圣人出征,如今亚瑞克家族只剩我一名嫡系,所以如果您有不得不当面告诉父亲的事,恐怕得采用写信的方式才行。”
这正是信件的作用,通过火漆和特定的图案,就能确保信中的消息在合适的时刻被特定的人得知,可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信,用写信的方式来告知信件失主事情经过并道歉,这听起来好像....
不论如何,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式,于是乔·奥尔科特再次弯腰:“感谢——”
“有什么事让您这样匆忙呢,奥尔科特先生?连一刻也不能停下?”
亚瑞克女士打断了年轻骑士的话,并伸手端起了茶杯和托盘,这不是为了享用红茶,而是为了提醒眼前的人,桌上也有他的一份:“除非关系到艾斯提尼亚家族与亚瑞克家族的友谊,否则我都可以代替我的父亲,以亚瑞克家主的名义做出决定,假如困扰您的不是这样严肃的事,那么就让它在这里画上句号如何?”
看着她脸上依旧优雅的微笑,年轻骑士还是走近了圆桌,他正襟危坐,眉头紧皱,这样舒适平和的环境让他手足无措,悄悄瞥了罗南一样,他也一样四肢僵硬,瑟瑟发抖。
看着这两名仿佛无地自容的客人,亚瑞克女士笑了笑,她用茶杯中的雾气遮挡了自己的真实表情,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并再一次追问:
“如果您实在不喜欢花园的环境,我们可以在书房再会面。”
“不必——女士,抱歉,我只是为我的失败感到羞耻,我受艾斯提尼亚侯爵的委托,本要把一封信带给亚瑞克侯爵,可那封信却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损毁....”
“这样一来,我就理解了,”
亚瑞克女士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轻纱般的薄雾依旧遮蔽着她的表情,但她的语调却依旧热切:“让我猜猜,亚瑞克和艾斯提尼亚是亲族,也没有任何矛盾,所以您跨越半个大陆,历经艰险才抵达黄金港,为的绝不只是送出一封信,是吗?”
“没有错,”他的目的并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当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乔·奥尔科特终于抬起了头,而薄雾后的观察者暗自记下了这一点:“我是来响应活圣人的征召的,但路上的战斗延缓了我的脚步,甚至还让我险些丧命....”
说起战斗,有关那些恐怖天火的记忆就挥之不去,没有人能够坦然自若地面对那种景象,年轻骑士的表情也变得阴暗了些。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追上活圣人的队伍,参与这场战斗,山巅堡的惨象犹在眼前,必须有人阻止那些入侵者,如果放任他们冲下群山,那么那些禽兽绝不吝以同样的手段残害其他无辜的人。
“险些丧命?”
朦胧的水汽丝毫不能软化那束尖锐的视线,这女士的目光轻易就能喧宾夺主,面对着这样一双富有侵略性的眼睛,年轻骑士再一次低下头,担忧地回答:
“是,我本想经过山道抵达海门堡,再坐船前来黄金港,但就在我抵达山巅堡的时候,我正好遭到了那些外乡人的袭击,他们之中有极为强大的法师,塑造出的天火能照亮整个夜空,一击就摧毁了半座山巅堡....”
他的描述戛然而止,没有再向眼前的女士描述细节,但对方却突然变得迟钝,仿佛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气氛沉寂了整整一分钟,直到年轻骑士有些不安的时候,他才再次听到那名女士的声音:
“想必那是一段深刻难忘的回忆,您的冒险一定和骑士小说里描写的一样动人....”
年轻骑士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讽刺还是赞叹,可对方的语气温柔,想必没有生气,于是他把这当成了懵懂少女对世界的美好憧憬。
“即便险些丧命,您也还是决定重回战场,是吗?”
乔·奥尔科特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我知道了,我想我已经了解了那封信里的内容,请放心,我会代替我的父亲回信,另外,如果您在黄金港有任何需要,亚瑞克家族都会尽力提供帮助,我相信这就是艾斯提尼亚侯爵想在信里说的话。”
女士放下茶杯,郑重地站起来,于是年轻骑士也匆忙推开椅子,却惊讶地看到她对自己行了一个提裙礼,并严肃地说:
“虽然远嫁白银高原,但妮妮安·亚瑞克女士依旧是家族的重要成员,因此她子嗣的学生也是,我,卡西娅·亚瑞克,谨以我父亲卡尔卡扎·亚瑞克的名义宣布,眼前这名忠诚的骑士将永远受到亚瑞克家族的欢迎。”
年轻骑士愣住了,但很快他就窘迫地连连后退,并羞愧地说:“不——我不值得,女士——”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两任艾斯提尼亚侯爵为我们提供了许多帮助,两个家族之间已经建立了坚实的友谊,现在正是体现它价值的时候,奥尔科特先生,请千万不要拒绝,否则两个家族之间的诸多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卡西娅依旧弯着腰,但她的语气逐渐冰冷,措辞也越发严肃,这让年轻骑士没法拒绝,最后,他只能犹豫着接受了这个提议——他想起了自己在法拉希尔领受到的款待,因此眼前这一幕似乎也变得没那么突然了。
卡西娅女士坚持要他提出一点什么要求,于是乔·奥尔科特只好把自己的联系地址放在这里,并且让她将一封自己的信送回白银高原,交到艾尔·卡拉德的主人手上。
从今往后,不论他的导师寄来什么,都会先送到亚瑞克家族的庄园,然后再经由亚瑞克家族的信使送往前线,年轻骑士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好事,所以他悄悄地,蹑手蹑脚地在信的末尾加上几行小字,提及了自己的担忧。
离开亚瑞克家族的庄园,重新看见大教堂的门以后,年轻骑士才终于叹了口气。
和大贵族们打交道实在太累,他根本难以理解这些人的思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光辉璀璨的表面上会藏着那么多隐秘的往事,通过这些在阴影中悄悄蔓延的细线,连艾尔·卡拉德和黄金港也能紧紧联系在一起。
在教堂门口,他又看见了那些玩乐的孩子们,主教安排的教育非常严格,孩子们只在黄昏时分能够得到一些自由的活动时间,因此他们格外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嬉戏机会,年轻骑士没有贸然打扰他们,而是带着罗南走向了旁边的街道,在一块相对僻静的地方停下。
他蹲在地面上,双手搭住罗南的肩,直视着这不安的孩子,狠心忽略了他眼底的哀求,冷静地说:
“好了....罗南,是时候分别了。”
这孩子似乎想抓住他的手,但年轻骑士的动作更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将他的手指完全包在掌心,表情也越发严厉:
“别这样,我和你说过,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想想艾尔·卡松的难民,想想山巅堡的死难者,至少你现在有机会选择自己的未来,也不必毫无意义地死在这场战争里。”
他又抓住了这孩子的另一只手,过去的艰苦训练让他成功在这种双手交叉的别扭姿势下保持了良好的平衡,直视着罗南,年轻骑士严肃地说:
“我想烈阳大教堂和亚瑞克家族都愿意....照顾你,但这两个地方是不同的,我亲眼看过主教安排的课程,虽然艰苦,但想必一定能学到生存的技巧,他们会教你识字,教你木工,教你数学和音乐,甚至会教你基本的战斗....大教堂能让你学会怎样独立生存,这是最重要的事。”
那孩子没有反应,于是年轻骑士又说:“我也可以尝试请求卡西娅女士帮忙,你在亚瑞克庄园的生活一定会比大教堂里要好,哪怕他们对你只有对我的一半热情,你也能过上舒适的生活,但我不知道他们会教你什么,恐怕只有一些简单的读写和礼仪,毕竟,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个仆人,不用学习那么多。”
“你打算去哪里?你得认真想,但如果我是你,我会去大教堂,毕竟和漫长的未来相比,一时的艰苦算不了什么。”
那孩子依旧不肯说话,他倔强的看着年轻骑士,希望能让他回心转意,但乔·奥尔科特极有耐心,他只是沉默地等待,直到这孩子的腿开始打颤为止。
罗南就快站不住了,他的身体依旧很虚弱,年轻骑士的腿也开始麻木,但他依旧坚持着,等待这孩子的答案。
“大....”
年轻骑士轻轻点了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这孩子,鼓励他说出那个完整的单词,可在最后时刻,他又一次退缩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乔·奥尔科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最终,他还是小声地说出了那个没有说完的单词:“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