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后,宋启愚的大军班师到达了睢阳。
傍晚,宋启愚换上便装只带着毛迪、刘戈,悄悄进了县城。他们走街过巷,来到一处不甚气派的高墙外面。宋启愚戚然地指着门楼说:“承循去叫门吧,就说宋宣道拜见。”毛迪走到近前,发现门前的石狮胸前竟然錾刻着十三朵璎珞,而在暗黑的门楼内,金匾上赫然写着“睢阳王府”四个大字。毛迪突然明白了,这是夭折的共治帝石垚曾被封赠的府邸。他走上前去,扣响了锈迹斑驳的门环。开门的院公很客气地把三人让进了门房,并派家丁入内通报。
不大的功夫,一个身穿灰布长衫,头戴灰布方巾的年轻人跟着家丁匆匆走来。年轻人见了宋启愚倒身下拜说:“学生宋好问见过先生。”宋启愚扶起年轻人,怅然道:“上次来,已是三年前的事了。小王爷可好,读书可有长进?”宋好问躬身答道:“王爷懂事又勤奋,自开蒙以来,已学到《论语》第七篇。”宋启愚见毛迪和刘戈面面相觑,随将二人向宋好问做了引见,宋好问也对二人躬身行了礼。接着,宋启愚对毛迪二人说道:“起初,好问是咱天龙三学的学生,那年再造巡视山西,把他要到了身边。再后来,共治帝遇难,天通帝继位。由于天通皇爷嫌共治帝是静福公主所立,便废了他的帝号,改称其为睢阳郡王。当时,朝中的宗亲害怕得罪皇上,竟无人敢为七岁的共治帝治丧,最后,还是扬王殿下出面才给小皇帝料理了后事。为了存续睢阳王血脉,扬王殿下将自己刚刚满月的六子石潢过继给睢阳王,并命人护送其出京来到了此处。不想,几个月后,扬王遇害,全家被屠。这个孩子因不在京城,才躲过了浩劫……为了教导、养育扬王殿下的这个幼子,我和再造便派好问来到王府,转眼已有四五年了。”毛迪和刘戈听了这话,对宋好问肃然起敬。宋好问平复了一下心情,微微笑了笑说:“先生和二位将军,殿下正在厅上恭候,我们是否去拜见一下王爷?”宋启愚赶忙说:“这个自然,还请好问引路。”
睢阳王府是个很小的院落,也没有几个下人。宋启愚在宋好问的引领下只过了一道门墙便见到了只有六岁的石潢。衣着朴素的睢阳王见了宋启愚身施一躬说:“宋先生好。石潢给您见礼。”宋启愚紧走几步,跪在小王爷脚下,说道:“上天垂怜,终为扬王保留了这点骨血……”
那天之后,宋启愚又在睢阳驻扎了三天,这才拔营起寨。
八月底,宋启愚率军抵达了开封丽景门外。与出征时的盛大场面不同,这次,前来迎接的仅有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牛光等少数几个官员。礼部尚书兼兵部侍郎谭琴头戴乌纱帽,身穿紫色圆领绣莽袍,手捧圣旨,上前喊道:“皇上有旨,众军将跪接。”宋启愚不敢怠慢,翻身下马,领着一干将佐趋步向前,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大道当中。谭琴清了清嗓子,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兵者乃国之利器,必须托付忠君爱国之士。用以剪除侮谩王法之徒、威逼王权之辈、侵害五行之子、犯我疆土之敌……今淮南变乱,邪教骤起,朕为天下苍生计,特命侍卫亲军往剿贼寇。幸得祖宗保佑,上天庇护。将士们克光州、下蓼城、收顺昌、占颍川,终于光复淮水,扑灭奸徒。朕初闻之,内心甚慰,必欲对军将们大加恩赏。然而,淮南各地官员上书,斥责宋枢密副使启愚擅杀大将在前,居功自傲在后,贪墨粮饷,欲图专权。朕虽不信此弹劾,但为了维护法纪,又怎能不派员调查这些诉状?故此,朕暂时解除宋启愚对侍卫亲军马军的指挥权,并由御林军看押,禁锢府中,一切功过是非,均待真相查明,再做处置。其下禁军将士则转由牛光将军节制……”宋启愚听了圣旨,犹如五雷轰顶。他压抑着内心的愤懑,磕头说道:“臣,遵旨。只是,可否容臣再见一见圣上和冯相。”谭琴冷笑一声说:“宋大人,我看就不必了吧。你有什么话尽可以通过奏折上达天听。”跪在宋启愚身后的毛迪、申鲤、叶明奇、戴新民等将校全都不干了。他们跳起来愤怒地质问谭琴道:“宋枢密犯了什么罪?皇上为何要监禁宋大人?是什么人要陷害大帅?皇上怎么能听信谗言呢!我家大人冤枉!你让那些鸟人把罪证拿出来……”旁边的步军都指挥使牛光还想耍耍威风,过来就训斥众人,结果被刘戈等将校一通乱拳打了个满地找牙。谭琴看势头不对,赶忙凑近宋启愚,陪着笑脸说:“宋贤兄,事情不是还没有查清楚吗?你这样一闹反而授人以柄。咱们不如先回府中,再上书朝廷,我相信皇上和冯相一定会还贤兄公道的。您看是不是……”宋启愚冷冷地看着谭琴,对身后喊道:“国家自有法度在,兄弟们都稍安勿躁,我身正心正,不怕人查。”他转过身来,冲着全体将士施了三躬,说道:“列位兄弟随我出征多有功勋,宋某拜谢了。只是,没能给大家讨得封赏,我心中实在不安。军将们先请回营,犒劳之物我随后自会令人奉上。”说完,宋启愚一甩战袍,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押送他回府的御林军。
当天,毛迪、申鲤以及后回京城的余天锡、伍名等将领都汇集到后勤管理局找曹可用商议对策。曹可用又赶紧把欧阳亮、王银虎、周邦彦等文臣也叫来议事。他们达成的共识是:先要弄明白大帅因何被囚禁;然后再托各种关系,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大帅;同时,还要派人进府,保护大帅安全。其后,众人行动起来,开始四处打点,希图有所收获。
俗语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别看朝中那些权贵之前跟宋启愚称兄道弟,结交甚欢,可到了这种时候,全都三缄其口,甚或闭门谢客,拒不露面。毛迪等人拿着重礼,接连央求了十几位高官,才从吏部尚书陆祥楠那里打听到,是有人诬告宋启愚正在调查冯体仁的丑事,冯相随为了泄私愤给宋启愚穿了小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