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头,关中一带葱葱茏茏,野花繁茂,一些不知名的树上,也密密匝匝的挂满了各种细碎花朵,一阵接着一阵的香风,能把人熏醉。
杨川家的封地上,各种庄稼长势喜人;渭水东岸的那一大片地方,渐渐也有了一点人间烟火味儿。
多好的良田,却因为皇帝一句话,便成了什么狗屁‘皇家园林’,大片的土地荒芜经年,自然便成了野兽们出没的乐土。
如今,人回来种田了,那些鸟兽自然便散了。
自然法则,从来如是啊。
经过杨川、霍去病、曹襄等人的一番努力,‘屯田制’的进展很顺利,将近二十万亩良田上,已然出现大大小小三十几个‘村落’。
杨川喜欢称之为‘村落’,觉得有人味儿。
而实际上,却是一座座大小不一的军寨;这些军寨采用统一的修筑标准,用巨木、石块、黄土等夯筑而成,就连其围墙、吊斗、箭垛和瞭望台的形制,也基本统一。
那些屯田的军户,白天务农,夜晚训练,并分别组建了自己的护粮队、护林队、狩猎队、基建队和农垦大队。
军寨的修筑,是霍去病的主意。
而在每一座军寨里,成立专门的护粮队、护林队等‘武装力量’,却完全是杨川的手笔;他所成立的五支队伍,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那两百多人训练结束后,立刻便被杨川洒了出去,当作‘武装力量’的种子,在每一个军寨里生根发芽,负责训练那些青壮年军户。
所有这一切,都做得很敞亮,大大方方的召集了一次‘动员大会’,并邀请张汤训了一句话。
的确就是一句。
本来,杨川都给这货准备了发言稿,洋洋洒洒三五十句的样子吧。
结果,张汤登上高台,冷冷的扫视一圈后,只讲了一句:“谁犯罪,某家打出你的屎尿来……”
……
崔九亲自去了雁门关;郭解被派去了西域;刘陵搬回了长安城。
雁门关外,将有一场奇怪的交易,牵回来一批匈奴马。
西域一带,一条河流,将会被挖个底朝天,将那些没什么用处的于阗玉籽料,源源不断的送到长安城。
刘陵在长安城的宅子里,终日酒宴不断,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贵人们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谁都好像占了一个大便宜……
这所有的热闹,都与杨川无关。
忙忙乱乱一个多月,菜单都写好了,食材也将会陆续到位,他这个小小的厨子,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享受一段悠闲日子了。
二十万亩屯田有条不紊,仆役们脱离贱籍,摇身一变成了‘军户’,干劲十足,将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条。
霍去病、曹襄、李敢等人,几次请求要搬回杨氏庄子里来混饭,都被杨川无情的拒绝了。
好不容易得了一点空闲岁月,正是教书育人打板子……咳咳,正是教书育人搞科研的季节,那帮牲口搬回来住,想想就令人烦躁。
昨夜落了一场雨,空气清新,呼吸一口都能品咂出一丝香甜味道。
杨川家的院落里,药田、菜园、花圃和十几丛毛竹,看上去湿漉漉的,在明亮的阳光下照耀下,熠熠生辉,青翠欲滴。
杨川搬了一个小凳子,就坐在菜园的田埂上发呆,俊俏小脸上,一道淡淡的伤痕让他看上去颇有点小帅……
刘满蹑手蹑脚的走过来,柔声说道:“杨川小郎君,本妾身今日表现好,早早就写完作业了,要不,晚上我去你的阁楼上……”
杨川淡淡说道:“好,晚上给你加一道关于水池深浅的算术题。”
刘满‘哼’了一声,跺几下脚,滚蛋了。
小样儿,才多大的一个人,满脑壳里装的全是读者老爷不喜欢看的内容,不给点颜色瞧瞧,还想蹬鼻子骑脸?
接下来,娜仁托娅、张安世先后过来‘交作业’,都被杨川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娜仁托娅是一根筋,所有的算术题,伱只要将其换成马、牛、羊等内容,一下子就会敞亮、通透,算法简单,答案准确,这也是没治了。
倒是张安世。
好吧,这个坏怂最近一段时间终于学乖了,看样子上一次的教训还算到位,杨川打算,必要的时候,再治个三五次就差不多了。
“老师,我想学您的庖厨之术,”张安世迟疑半晌,突然说道:“这些书本知识,我会加倍努力,可是老师;
我父亲说,您还有一些压箱底儿的庖厨之术,他让我问问老师,我可不可以跟您学?”
杨川侧头,似笑非笑的瞅着张安世,温言道:“你父亲不会这么说的,不过,既然你自己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张安世大喜,刚要拱手说话,却被杨川摆手打断。
“你跟我学庖厨之术,首先得去割草、剁草、切草,同时呢,还要每天劈柴十担、挑水五十担、俯卧撑两百个、引体向上一百下。”
杨川悠然问道:“这才是第一步,你能坚持下去?”
张安世拱手道:“只要能学到真本事,再大的苦,我也能受得了。”
杨川摇摇头,温言笑道:“庖厨之术,不过是混饭吃的小道罢了,不过,也算是一门养活人的手艺;
张安世,你父亲张汤给你起的这名字好,安邦定国、匡扶济世,你可莫要辜负你父亲的一片心意。”
张安世深深一躬,道:“谢谢老师教诲。”
杨川站起身来,伸手揉一揉张安世的头顶,叹息道:“我才十五岁,你这一声老师,喊得我杨川有些惭愧啊;
这样吧,我剽窃几句圣贤的话送给你,权当是我这个当老师的对你的一片希望吧。”
张安世赶紧点头,一脸的诚惶诚恐。
杨川瞥了这坏怂一眼,振一振衣衫,沉吟几声,用一种十分淡然语调背诵张横渠的‘四句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然后,在张安世目瞪口呆和震惊的目光中,踏足而行,渐行渐远,一溜烟的就不见了。
小样儿。
还想借着学习什么‘庖厨之术’来试探为师的‘长短与深浅’,背诵一篇课文,唬不死你个小坏蛋……
……
小半个时辰后,杨川出现在地下冰库、某一条甬道尽头的密室里。
“公子,来啦。”
“公子好!”
堂邑父和十几名半大小子看见杨川来了,每一个人的脸上,登时露出欢喜之色,纷纷上前躬身施礼。
杨川摆摆手,笑道:“赶紧忙你们的,我就过来看看大家。”
众少年都开始忙碌起来了。
“公子,你上次说的那个简易车床,他们都制作出来了,”堂邑父光着膀子,满头满脸的汗水,看样子刚才正在轮大锤打铁。
他给杨川倒了一碗清水,双手捧上,瓮声瓮气的说道:“不过,用脚踏板带动轮子转动,只能打磨一些最简单的东西,给铁块上钻洞还做不到。”
杨川一呆,忍不住笑了:“堂邑父大叔,我要你们制作的是一台工具,差不多就跟斧子、锯子、凿子一样……”
看看这些家伙,一段时间没顾上过来,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
不得不说,所谓的‘科技树’,听上去高大上的不行;
实际上,可不就是这种状况?
只要有一个人能创造良好的条件,并能指出一个正确的发展方向,一群人集合起来,便能让其沿着某条神秘的‘轨道’,不可遏制的向前狂奔而去……
对于堂邑父和这三十名半大小子的‘胡思乱想’,杨川没有多言,而是蹲在一台‘简易车床’边,仔细的观察着、思索着。
杨川承认,眼前这一台所谓的‘车床’,最多只能算是一台木匠的‘工作台’,只不过,很多地方都用铁板、钢棒、铁尺等代替,看上去还挺厉害的。
“这一道卡槽,是用来固定铁块的,”一名叫阿酒的少年给杨川介绍车床的用途,乱蓬蓬的头发,让杨川忍不住就想揉几下。
“公子请看,这三根铁柱,是专门用来折弯的,”阿酒看上去很兴奋,“上一次打制耧车,光是那几个耧脚的弯弓,咱们就没办法处理,只能先铸造出来再打磨;
如今,只需将耧脚放在卡槽里,用一根铁管子套住,轻轻一扳、一撬、一压,直接就能折弯成咱们需要的那个弧度……”
折弯的,打孔的,打磨的,切削的……五花八门,看样子是将他们能够想到的用途,全部来了一个大杂烩?
杨川终于忍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笑骂道:“你们这些家伙,是不是最近涮锅吃多了?哪有这么给自己设计工具的?”
堂邑父和那些半大小子一个个的瞪大了眼,齐刷刷的看着杨川,脸上露出一丝不解。
“你们也见过我烧菜、做饭吧?可曾见过我将羊肉、猪肉、鹿脯肉、鸭子肉什么,跟白菜、萝卜、葵菜等乱炖一锅?”
杨川指一指那一台‘车床’,笑道:“那种将所有食材一锅炖的吃饭,也不能说是错了,问题是、炖出来的东西好吃吗?
肯定不好吃。
这就像你们费劲巴哈打制的这一台车床,能让几十人、几百人同时使用吗?此为其一;
其二,如此笨重的一台车床,我们想要加工一批东西,就比如说要加工一批黄杨木硬弓,该怎么吧?
所以啊,想想办法,要尽量的简化,简化到百姓日用而不知,那就算是咱们的大功告成了……”
杨川最近的角色是刘满、娜仁托娅和张安世几人的‘家庭教师’,所以,一开口就是微言大义,差不多能算得上是‘深入浅出’了。
果不其然,听了他的一番话,这些半大小子们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公子的意思是说、要把咱们需要的每一样工具,都拆解开来,然后,等到所有的部件加工完成后,便可直接拼装在一起?”
阿酒猛的一拍脑门,咧嘴笑道:“瞧瞧咱这猪脑子!”
众人哈哈大笑。
气氛,就十分的融洽而欢乐,让杨川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与这些少年在一起,杨川终于觉得自己也还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年,快乐,通透,充满了生机……
“大家最近埋头造东西,估计都有些疲惫了,”杨川笑道,“明天一大早,我带你们去春游,进一趟秦岭。”
众少年登时欢呼起来。
“公子,要宰羊了?”堂邑父皱眉问道。
“不,这一次咱们是去挖石头,”杨川笑道,“记得让大家把行囊都带上,另外,还要多带一些钢钎、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