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犬吠狺狺。
外间几声闷哼,方才入睡的毛二陡然惊醒。推开痴缠的粉头,瞪着牛眼豁然起身。
赤脚几步到墙边刚要摘下单刀,破空之声径直袭来。两枚飞蝗石不分先后,一枚集中方才转醒的粉头,粉头闷哼一声昏厥过去;一枚直奔毛二的手腕。
啪——
闷哼一声,毛二疼得缩回手。还不等换手摘刀,闪着寒芒的枪尖便停在了其喉间。
毛二不敢扭头,捂着红肿的右手问道:“不知来的是哪路朋友?若是短了银钱使,在下立刻奉上纹银二百两。”
黑暗里略显沙哑的声音道:“我不缺银子。”枪柄转动,一人自阴影中转出。
月光照射下,一张寻常的面孔出现在毛二眼前,看面相年纪四十许,看头发却又像五十开外。
毛二陡然色变:“花枪李荣!”
李荣略微诧异:“久不行走江湖,想不到还有人认得我。说说吧。”
“说什么?”
“你既然认出了我,自然知道我一直待在柴府。说吧,为何要害马世清?”
毛二头上沁出汗珠,牙关要紧,刚要开口,眼前就是一花。枪尖抖动,绽出点点寒芒,先是点在毛二胸口,闷哼声尚且不曾出口,一道寒芒扫过,毛二踉跄着单膝跪倒在地。
“哼——啊——”
毛二惨叫一声,睁眼,便见枪尖依旧停在喉头。略略一瞥,左脚已被挑断了筋!
“想好了再说。”
毛二忍痛道:“前辈又何必苦苦相逼?我不说得死,说了也难逃一死,换做前辈又如何选?”
李荣却冷漠道:“你说了我立刻就走,瘸着一条腿你还能逃;你不说,我也不杀你,只挑了你的手筋、脚筋。”
毛二听得毛骨悚然。似他这等泼皮,全仗着此前不要命,这才积攒下了不菲家业。他自是知晓,那旁人艳羡的富贵,全靠豁出性命的狠劲才得了来。
挑断手筋、脚筋,从此就是废人一个。不说街面上的对头,便是手下的兄弟转眼也会将其撕了。
毛二略作思索,干脆道:“我说……是内江王世子殷谦岳,领路的是柴府二房柴世亮。”
枪尖收回。
“算你识相。”
花枪李荣负枪转身,缓缓踱步而行。
毛二长出一口气,目光瞥向墙上挂着的单刀,心中狠劲方才冒出来便被理智掐死。
花枪李荣纵横江湖十几年,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便是青城剑修也多次赞许,称李荣‘技可近道’。这等人物,便是毛二完好也走不过两个回合,更何况还伤了左腿。
最终毛二什么都没做,目送李荣从容而去,随即扯了衣袖裹伤,拾掇金银细软。
内江王世子极得蜀王宠溺,开罪了殷谦岳就等于得罪了蜀王,这巴蜀之地是待不住了。
………………………………
清早。
无风无雨,春日高悬。
潮湿的被子挑了竹竿,晾在院中。香奴闭着眼趴在房檐下晒着太阳,屋里叮叮当当,却是薛钊翻箱倒柜在打点行囊。
毛茸茸的耳朵摆动一番,香奴觉得吵,忍不住说道:“道士,我们要搬去哪里?”
“不好说,找找看吧。”
“要离开渝城吗?”
“那倒不用。”
“能不搬吗?”
“不行啊,再不搬迟早要被张伯当成羊牯。”
香奴不再言语,她只是觉得搬家很麻烦。
隔壁土墙上露出狗头,大黄狗吐着舌头朝院子里观望。香奴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狗头消失。俄尔,大黄狗嗖的一声跳进了院子。
吐出的舌头收回,一双狗眼警惕地盯着香奴,大黄狗小心的贴着墙根朝屋子前行。
香奴觉着自己应该管,因为大黄狗侵犯了她的领地;香奴又懒得管,不过是刚开了灵智的狗子,不值得她浪费法力。
狗子蹲在角落里半晌,见香奴无动于衷,于是大着胆子缓缓靠近。
香奴睁开眼,陡然人立而起,双掌高高举起,身形陡然膨胀,俄尔便胀得好似巨熊。
狗子呜咽一声扭头就跑,一路还洒下一泼黄尿。
“又在闹什么?”薛钊信步而出,香奴身形顿时恢复如常。
扭头观望,大黄狗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是你啊。”薛钊眯眼笑着招了招手:“来!”
狗子夹紧的尾巴略略竖起,晃动两下,又警惕的看了香奴一眼,这才缓缓朝薛钊靠近。
温热的手掌抚在狗子头上,大黄狗顿时舒服得闭上了眼。
撸了几下,薛钊起了玩心。
“坐。”
狗子老实蹲坐。
“握手。”
狗子迟疑着抬起右爪。
“转圈。”
狗子旋转着追逐自己的尾巴。
薛钊若有所思,看了看香奴,又看了看兴奋的狗子。想着似乎不同的物种,开启灵智的难度并不相同?
那老鼠精不过几十年道行,倘若将妖丹喂给花草树木,便是喂上十几枚妖丹也不见得开启灵智。反倒是这大黄狗,只一枚就开启了灵智,而且看样子比香奴还聪慧……
香奴总觉得道士的眼神很怪异,心中突然烦躁起来,愈发瞧眼前的狗子不顺眼。
狗子挪动脚步,乖巧地站在薛钊面前,尾巴摇得好似风车。
薛钊结指决点手一召,便有一根昨夜剩下的肉骨头从厨房飞出,落入其手。
随手一丢,狗子纵身而起叼在口中。
“好狗!”薛钊笑道:“你能开启灵智是你自己的机缘,与我干系不多,是以不用特意来谢我。去吧,好好修行,莫要被和尚哄去做了佛门护法。”
狗子呜咽两声,一步一回首,显得极为不舍。瞥见香奴那要刀人的目光,狗子还是翻墙回了自家。
薛钊笑了笑,洗去手上油腻,随口说道:“一会要随我去寻房子吗?”
香奴委顿在地,粗壮的尾巴遮住脸面,瓮声瓮气道:“不去。”
“也好,那你中午想吃什么,我买了带回来。”
“不想吃。”
“嗯?”薛钊狐疑着走到香奴身前,蹲下身探手挪开尾巴,香奴立刻调转脑袋。
“怎么还生气了?”
“没有!”
薛钊揉了揉香奴的脑袋,说道:“他是他,你是你。”
香奴睁开眼看向薛钊,就听其温言道:“他是路途上遇到的趣事,你才是陪在我身边的同伴。”
别扭的情绪在心中消散,香奴突然觉得道士生得真好看。
急促脚步奔至门前,柴门的缝隙透出斑斓的青衣,小小的脑袋扭头喜道:“公子,薛公子便在此处!”
薛钊起身,边见书墨跳着脚朝巷子里摆手。须臾,欣长的身形跃入眼帘,马世清遥遥拱手:“薛兄可让在下好找!”
“马兄?”
薛钊笑着迎过去,开了柴门,将一主一仆让进来。看了眼马世清脸上褪去不少的红疹,薛钊问道:“马兄的病可好了?”
“好了好了,”马世清喜道:“多亏了薛兄秘方。”
缀在后头的书墨接嘴道:“昨晚公子又用面团揉搓了两回,今早起来就不碍事了。”
薛钊点点头,马世清便问道:“在下实在不解,这面团到底为何有这等奇效?”
“唔……简单来说,让马兄起了疹子的是看不见的毛刺。面团将毛刺黏走,这疹子自然就好了。”
“原来如此。”
三人行到房前,薛钊抬手相邀,道:“屋舍鄙陋,马兄不要嫌弃。”
“草堂藏卧龙、陋室有大德,何来嫌弃之说?”
折扇展开轻轻摇动,马世清迈步入内。
薛钊要点茶待客,却被马世清拦住,书墨不用交代便忙活起来。
二人彼此对坐,马世清瞥见角落里散落的包裹,面上一怔,折扇收起略略一点:“薛兄这是?”
“房主觉着租便宜了,撵着我另寻他处。”
“市井之徒向来见小利而忘意义,”抱了句不平,马世清问道:“那薛兄可寻了住处?”
“还不曾。”
马世清当即大包大揽:“那便不用寻了,干脆搬到我那敬思斋便好。”
昨日之前,马世清断不会说出此言。一来薛钊解了其厄,二来昨夜柴府演了好大一出戏。
柴世亮被夫人诈出错漏,先是被打了二十板子,跟着被禁足半年。
夫人,也就是马世清的二姨雌威大发,连带着马世清这个侄儿也在柴府水涨船高。想要安置薛钊,自然不在话下。
“这个——”
马世清不待薛钊推辞,便热切道:“不过些许小事,莫非薛兄并未当在下是朋友?”
马世清乐观、豁达,又没寻常书生的倨傲,薛钊自然当其为友。他又想起柴府后园里石桥边,那海棠树下虔诚诵经的女尼,便爽快应承道:“好,那就依马兄所言。”
“着啊!”折扇敲在掌心,马世清喜悦道:“书墨,点了茶速去叫了家丁来帮薛兄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