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瓦窑街。
陆平安远远就看见了范全口中讲的‘小酒肆’。
只见眼前建筑飞檐青瓦,翘角拱卫,三层窗桕环绕雕花,分明是个造价不菲的酒楼,哪里是对方口中的小酒肆。
再看酒楼匾额,上书金燕楼三字招牌,在匾额边框,还雕有金燕衔柳,寓意汇聚八方来财。
此时夜色将至,有小厮爬上梯子,用火折子点燃了金燕楼门前的灯笼。
陆平安粗浅观望一番,随后看向隐匿在转角的曲靖丘。
后者挥手点头。
得到示意,陆平安紧了紧手中长刀,随后大步朝着灯火辉映之处行去。
......
酒楼大堂,有小厮上前相迎。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陆平安没有回答,先往周围打量一圈,便发现了不同之处。
一般酒楼大堂里顶多也就三四个小厮,可这金燕楼里的小厮却翻了一倍不止。
观其身形气色,大多数更像打手,只有两三个像是正经小厮。
“我寻你们二当家范全,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正阳武馆陆平安应邀而来。”
不多时,身形魁梧,脸上带疤的范全领着两个跟班走下楼来。
“我就知道陆兄弟一定会过来寻我!”
“阿贵,让后厨做些好菜,再取两坛最好的酒,就取那十两一坛的隆前酒。”
吩咐完手下,范全笑道:“白日里你穿着差服,不念咱们之间的师兄弟情分,我不怪你。可如今脱了差服,师弟可不能再不给我这个面子。”
陆平安不接话茬,只是转移话题道:“不急,先去楼上找个雅间,我们坐下来再慢慢叙旧。”
说着,他就自来熟的让小厮楼上带路。
落后几步的范全盯着陆平安的背影,暗暗啐了一口。
小狼崽子穿了身大人皮,还真把自己当成大尾巴狼了!
来到二楼,陆平安目光不停巡视,最后选定一处靠窗的雅间,满意道:“就这间吧,正好能看见外面的景致。”
范全不以为然道:“瓦窑街哪来的景致,若说景致,还得是东花坊。”
“你不懂。”微微摇头,陆平安来到雕花木窗前,支起撑杆,然后指着外面矮了一圈的建筑群,意有所指道:“身在高处,自然处处都是美景,就像你这酒楼,盖的如此高雅,不就是为了此时?”
范全内心想法被戳中。
想当初他盖这三层高的酒楼,就是为了向周围人宣告,在这瓦窑街他就是天,没人能比他更高!
陆平安转身落座,不疾不徐道:“白日里见你索取例钱,甚是威风。反倒是我这种官家奴仆,整日里都要按章办事,半点威风也耍不得。”
“怕是一年挣的俸禄也没你们一个月榨取的膏腴多。”
范全听到对方提起银钱,便觉有戏。
“陆兄弟这话不对,我再威风那也是泥腿子出身,哪能比得过官家?”
对方只说威风,丝毫不提压榨底层民众的事,想来已经习以为常。
陆平安面挂笑容,静静地听着,宛如正在看着坦白自身罪行的案犯。
“实不相瞒,以前我也是贫苦出身,常在码头靠倒卖渔货混日子,可从来没被人瞧得起过。”
几口烈酒下肚,范全脸上的疤痕在烛火映照下逐渐扭曲变形。
“但那些个穿着官服的大人却不同,这些人无论出行还是归乡,都有大把人捧着。”
“后来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活着得有权!”
“我读书不行,出身不行,但我还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可以先有拳,再有权。”
说到此处,范全握起满是茧子的拳头,目光充满神采。
“有了拳和权,一样能当人上人!”
陆平安看着有些癫狂的范全,意有所指道:“你说你是贫苦出身,如今却又干起欺压贫苦的事,这就是你想要的权?”
范全与陆平安视线对接,目光闪烁片刻后,他呲起大牙笑道:“那件枭首案子,死去的三个漕官干的事情才叫欺压,我不过没他们能装罢了,不然我范全就该是这十里八乡的大善人。”
“有些事做了也就做了。”
笑了笑,范全继续道:“陆兄弟一个月俸禄才多少?纵使家里有些资财,日后练武想来也未必够用。”
陆平安默然不语。
随着时间推移,范全谈论的话题也越来越露骨。
按照对方的意思,这辉煌的酒楼外,那些‘贱民’起早贪黑所赚的钱,有一半以上都是给他们挣的。
酒过半酣,范全开始拉拢陆平安,话里话外尽是与金钱权利有关。
在范全心里,若是能搭上鹰衙这条路子,那他金水帮的生意可就不止在这一亩三分地发财了,说不定能借此扩充门路,将生意做大做强!
终于,陆平安忍不住问道:“今日你找我,莫非就只是为了这事?”
雅间里,范全挥手让周围人退下,而后斟了盏酒,推到陆平安面前,笑眯眯道:“和陆老弟交朋友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其它的都算小事。不过只要陆老弟愿意,想要些许功劳,也不是没有。”
“功劳?范兄指的是...”陆平安目光闪烁,似乎有些意动。
范全听到陆平安改口称他为兄,面上笑容顿时更加浓厚。
同时心里也不免升起一些优越感。
这些个穿着官皮的人有特权不假,可到最后还不是得为他们这些人办事。
“在淮水坊,你们问我那件漕官遇害的案子,当时我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不过事后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有点印象......”范全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这狗东西,还端起来了。
陆平安心中暗骂,双手却端起酒壶,一如范全之前向他倒酒般,往对面斟满了酒浆。
“师兄不妨展开说说,莫说真有功劳,就是没有,事后我也必然会和师兄多多走动。”
两人同在正阳武馆习武,陆平安此时改口叫师兄也算是为白天对范全冷言冷语的事情,做出回应。
见对方如此作态,范全彻底放下心来,当下便开口道:“武馆的蔡九,你可还记得?”
“蔡九?自然认得,不过我与他并不是很熟。”
“那蔡九便是枭首案的真凶之一!”
范全压低声音,说出了让陆平安都为之意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