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我越狱之后去了哪里吗？”小托马斯忽然问道。

    “你没有越狱成功。”阿福简短地说。

    “是吗？那是乔治以为的。我对记者们说的消息，那篇报道，难道没有引起你的重视吗？你和安侬在回家的路上难道没有撞见什么人？或者，你觉得老穆雷那辆漂亮的红色跑车是哪来的？”

    他所提到的这些画面碎片忽然一张一张像拼图一样纷纷涌现到阿福眼前，都是些之前从未注意到的细节……

    “你好好想想，”小托马斯轻声说着，仿佛在引导他，“来点盐粒黄豆吗？一定要带点儿回家尝尝。”

    “是你！”阿福猛地想起来了，在他们和李御分开之后，鱼嘴巷路上的那个醉汉，窗外的人影，着火的小木屋外那双棕色的皮鞋！一定是他！是他贿赂，不，欺骗了叔叔。

    等阿福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将小托马斯狠狠摔倒在地上了，并且还用臂弯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是你！你跟踪我！你在那边就跟踪我！？那把火是你放的！”阿福差一点就大叫出来，想起来附近还有那么多人，他忙压低声音愤怒地低吼着，“混蛋，人渣！如果不是你……”话在嘴边，他赶忙止住联想，不，他绝不能让小托马斯知道老穆雷此刻的动向。

    小托马斯显然被勒得上不来气，他使劲拍打着阿福的胳膊，让他放松一点好维持呼吸。真奇妙，即使来了第二世界，大家也都需要喘气。

    “笨蛋，好好想想……灯塔外……保护罩，是谁……我没想伤害你。”小托马斯用尽力气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

    是了，凭叔叔的本事，是不可能做出一个让安侬都无法破解的保护罩的，而那会儿星盟都没有找到他，至于蓝血党，抓他还来不及，更不可能做一个保护罩替他隐蔽行踪了。想到这里，阿福稍稍放松了一些。

    “说，你为什么要引诱肖特里尔他们过来加害叔叔？”

    “因为原先的……计划……就是这样。”小托马斯就在窒息的边缘，他断断续续的说道。

    “那么你……”

    “你这样算不算虐待犯人。”小托马斯双手攥着阿福的臂弯，眼里布满血色，大口吸着新鲜空气，“你把我勒晕……就没法知道真相了。”

    阿福这才注意到他确实快不行了，于是赶紧松开胳膊，“你是为什么被抓的？”他想到这也许是个突破口。

    小托马斯狼狈地挣脱出来，他趴在地上使劲咳了一阵，拼命揉着脖子，那团火苗掉到冰上眼看就要熄灭了，小托马斯忙将它捧起来拼命想把火重新吹旺一些，“难道他们没有告诉你？我藏匿了和波林秘密往来的信件。”

    “这个报告上写了，所以你千方百计把我哄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在那边跟踪了我？波林和肖特里尔在一起吗？”阿福有些想不明白，如果真如他所言，已经越狱成功了，他为什么又要回来受这个罪，难道是因为他设保护罩得罪了蓝血党？不，这说不通。

    “他？他一个逃跑的红帽子，他现在可是肖特里尔的红人。”小托马斯叹了口气，那团火终究还是熄灭了，牢房中顿时暗了许多，“回来的事你不用管，那是我的选择。”

    在黑暗中，阿福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视力原来这么好，即使在暗处也能很清楚地看见物品，他盯着小托马斯，“谁指使你的？”他问道，“你们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你啊，”小托马斯大大咧咧的说道，他在努力掩饰着寒冷带来的痛苦，“金思先生，你是我们伟大的领袖。”

    满口胡言，阿福估摸着自己再问不出来什么了，于是站起身，“无论如何，感谢你的配合。”

    “哦，先别走。”小托马斯忙跟着起身阻拦道，“拜托，我还有话要说。”

    阿福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住了。两个人一度陷入了沉默，整间牢房里犹如冰窖一般寒冷，连阿福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过了不多一会儿，整个监狱却忽然躁动起来。“来光了！”外面有人大声喊着，然后监狱里忽然就闹腾起来。

    “你没见过这个吧。”小托马斯抱着胳膊颤抖地指向门外。

    阿福随着他所指，诧异地望向牢门外面。

    光？他们说的是什么？在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过后，一束细微的阳光透过瀑布折射进监狱，就是那么细的可怜的一线阳光，缓缓沿着小路从他们进来的方向蔓延进来，投射在栅栏前的地上，就像一个细长的金拉链。阿福透过冰柱的折射，看见栅栏边的众人纷纷贪婪地挤着身子，尽力向前探去，用手去碰触那缕阳光。

    那场面，让他想起来被关在救助中心的笼子里争食的流浪狗。

    “有些人要靠光才能活下来。”托马斯揉了揉眼睛，“每次看到这一幕我都有些感动。”

    外面嘈杂声不断，狱卒的吆喝呵斥声，犯人们的痛苦呻吟。阿福想到他在来的路上听到的那些哀嚎，忽然之间就有了些不忍心，第二世界为什么也存在这些罪孽，他原以为安侬所说的第二世界是个天堂，神住的地方是一片祥和，没有任何暴力。

    小托马斯忽然将阿福拽到牢房深处，“现在开始，你听我说，这会儿外面很吵，即使有监听也听不见。”

    阿福看着他焦急的目光，不由点了点头。

    “去我父亲家，福纳，那里存着些有趣的东西，千万不要带任何人去，也尽量不要记住你看见的任何东西。”没有了火苗的监牢里实在太冷了，小托马斯没说两句就忍不住朝双手呵着热气，可是他呵出的气在手上却结成了白霜，“很久以前这里确实绿草如茵，你并没有记错。”

    “可是……”

    “今天的审讯先到这吧，我撑不住了。”他放弃了取暖，紧紧抱着胳膊走来走去。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叛变的理由，谁指使你的，以及你们想要什么？”阿福此刻思路终于清晰起来。

    “在这个世界，不要太相信你看见的。”小托马斯在牢房内来来回回连蹦带跳的走动着取暖，他好像忽然神志不清了一样答非所问，用低沉的声音飞快地念叨着，“在外面的不一定忠诚，而叛徒也不一定不代表正义。我最后跟你说的这些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还不到时候，你应该明白我刚才说的‘不要记住’是指什么。”

    再强大的意志在严寒面前也显得如此渺小，瞧瞧小托马斯的样子，几乎立刻要冻僵了。阿福看见自己外套的袖子上也正快速生起冰霜，“在进来之前，似乎还没这么冷。”他一边解开外套上的纽扣一边说，“赞波，无论你之前在为谁效力，从现在起，我希望你能为我们所用。不需要你吞下什么踪印，但是要你真心实意。我会给你时间，认真考虑考虑。”

    “这要命的红帽，刚才真不该贪图一时温暖的。”小托马斯朝他苦笑了一下，“你瞧，在有了温暖之后，就禁不住任何严寒了，任何人和事都是这样，懂吗？你，就是那束火苗，如果没法一直亮下去，最初就不应当点燃它。”他慢慢蹲下身去，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去我父亲家，福纳，去跟他聊聊，学会忘记，去做我说的那些事。”

    他说的话实在太奇怪了，阿福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明白了他的全部意思。认真想了片刻，阿福还是说道：“我需要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托马斯无力地垂下双手，他大概是决定不再跟寒冷对抗了，索性缩着肩膀盘起腿一屁股坐到地上，听任冰霜从地面升起爬上他的裤腿，他仰起头看着阿福，“就凭我明明已经出去了，但是又选择回到这个鬼地方来。”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阿福最后看了一眼小托马斯，他想这场谈话已经到头了。在离开之前，他将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身上，“保重自己，赞波。”披上外套的瞬间，他在小托马斯的脸上看见了一丝闪动不明的神色。

    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正朝着他们的牢房而来，牢门猛地被打开，原来是乔治、卡尔他们领着狱卒来查看房内的情况，外面如此躁动，卡尔满心满眼都是阿福的安全。小托马斯已经再次背过身去，此刻的他就像一个得了伤寒的病人，浑身颤抖着可怜兮兮地蜷缩在角落，试图存住体内的最后一丝温度。

    第二世界的人不会被冻死，可是痛苦却丝毫没减。阿福默默地想着，或许拥有死亡才是一种对生命的仁慈。他一面想一面从牢房中走出来，外面暖和的温度令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你的火苗呢？”安侬立刻发现了他的异样，来回翻看着他的手心，“你的手怎么这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