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丑初序幕

    “我曾在人间取得一面铜镜，偶然发现它可以看穿真身。”范瀛平淡地讲述道，“不过——这镜子也有可能造假对吧。”

    姓周的鬼差依旧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那铜镜可否借我一睹？”

    范瀛听闻，一手握缰绳，另一手在空中一划，铜镜便出现在眼前。他把手向姓周的鬼差一挥，那铜镜便飞过去。姓周的鬼差急忙接住，仔细端详。

    姓周的鬼差微微一笑：“迷域无常花之灵力无法造假。”

    二魂骑马，来到林间一家客栈门前，那姓周的鬼差腾出右手，掌心幻化出烈焰，铜镜将火光反射到林间那家客栈。所照到的场景在他们眼中幻化成另一幅景象，只见一片战争废墟，不断有黑雾汇聚到那里。二魂对视一眼，一同点点头，向客栈奔去。

    二魂经商讨达成共识，一起扮作云游四海的游侠，进入妖界社会。

    范瀛率先变换衣裳，右手在身前一划，却变成一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本来那一丝自带的侠客风范也被整得荡然无存。那姓周的鬼差刚想说什么，范瀛却跑进了客栈，又被赶了出来，只好灰溜溜地回到那姓周的鬼差身旁。

    “你这不行，一点都不像游侠。”那姓周的鬼差突然绷起脸来。

    “那您看我这像什么？”范瀛有些疑惑。

    那姓周的鬼差终于绷不住脸，笑了起来：“像小乞丐。”

    “这……”范瀛尴尬地笑笑，“自从坠入迷域，阅历抹去了大半，又经历了这场浩劫，魂力的使用也不熟练了……”

    “你不如先变回以前当鬼族时的模样。如今你以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男孩的模样出现的确不好找身份，总不能演我儿子吧。我早就知道你是范无救了，我曾在谢湙面前烙下魂印发誓不外传，无需担忧。”那姓周的鬼差恢复了之前沙哑低沉的声音，看了范瀛一眼，嘴角又泛起一丝笑意。

    “有那么滑稽吗？”范瀛小声嘟囔。

    接着，他张开双臂，双手各伸出二指，口中念念有词，两缕黑雾在指尖萦绕，他快速收回双手，四根手指在眉心前交叉。刹那间，黑雾顺着他身躯的走势扩散开来，冥冥黑雾之中，当年东方名将范无救的飒爽英姿显现其中。范瀛试探性地减弱黑雾，刚刚化成的模样却又烟消云散。一直不间断地高强度使用魂力使得范瀛有些疲惫，稍一松懈，黑雾便消散于空中，他的身形恢复了十一二岁孩童的模样。

    “我魂力不够。”范瀛一脸无奈的样子说道。

    “也罢，就你原本的服装进去恐怕也不会引人生疑。”说罢，那姓周的鬼差将镇魂司鬼差的官服幻化成布衣，再次走进了客栈的门。

    （贰）丑正暗流

    这客栈与别处不同，门前有一如清水般透彻的帘。他们穿过这帘时，身上的衣服瞬间变干，舒服了许多。

    虽然已经到了丑正初刻，店内依旧灯火通明。一进门便是餐厅，尽头有一木质楼梯，似乎是通往住宿的地方。

    餐厅坐满了生灵，桌面是光滑的大理石，桌上都摆着残羹剩饭，没有生灵动筷子，也没有生灵要什么东西。这里充斥着一种极为压抑的死寂，所有生灵都将脸藏在身体的阴影里，静默着，有的神情紧张，有的则满脸阴沉。

    似乎在坐的生灵都是客，连刚才把范瀛赶出来的店小二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范瀛倒抽一口凉气，默默地做到一个空座位上。那姓周的鬼差坐在他旁边，从包裹里掏出一只小碗，将桌上摆着的一个水壶中的水倒入碗中，边倒边对范瀛说着接下来去哪里旅游之类的闲话。

    水很快就从碗中溢了出来。那姓周的鬼差装作才注意到的样子，急忙收手，此时水已经在桌子上形成大大的一滩。那姓周的鬼差并没有动手去擦，只是自己埋怨自己倒水不专心，说话时还略显滑稽地摇晃着脑袋。

    范瀛突然明白其意，一边配合他演出不小心洒水的样子，一边借水的倒影观察周围的情况。

    突然，一个满脸是血的长发厉鬼出现在倒影里，阴险地盯着他们，二魂顿时吓了一跳。

    正在这时，一只小飞虫突然坠落到这层浅浅的水里，荡起一阵小小的涟漪，水面平静时，厉鬼依然不知去向。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顺声寻过去，见一独尾小白猫躺在一少妇怀中，四肢乱蹬，神色惊恐。紧接着，所有灯火全部熄灭，一阵慌乱后，又重新点亮起来。

    范瀛稍稍舒了一口气，却不知，在他的衣带与衣服间的缝隙里多出了一根不属于他的长发，发梢血迹未干。

    店小二终于出现了，他径直走到二魂面前，先是表达歉意，又询问二魂要住上几晚。

    “我们就打尖儿。”那姓周的鬼差满脸滑稽的笑容，仿佛完全换了个人，镇魂司鬼差那股令人胆寒的“标准”阴冷荡然无存。

    “您别说笑了。这么晚，又下着暴雨，您连夜赶路多危险啊，就住一晚也不碍事吧。”那店小二也笑嘻嘻的，表情有些引人发笑。

    那姓周的鬼差晃了晃脖子，向前探头问道：“现在已经是丑正快一刻了，我们留宿也超不过半晚，这费用……”

    “给您减半。先带您二位进客房，这费用明儿一早再收，您看如何？”

    那姓周的鬼差表示同意。范瀛一边在心中感叹妖界住客栈竟如此便捷，无需登记身份之类的，一边又有些担忧，毕竟上次遇见这样的客栈应当是坠入深渊穿过竹林之后。

    小二带着二魂上了二楼，四处看了看，推开楼梯边的一道小门，只见里面还有一个向上的楼梯。他们又上了三楼，小二挑着灯，打开一间房的门。

    “这么大的客栈，就你一个店小二，能顾得过来吗？”范瀛用十一二岁孩童的声音问道。

    “也不是一直就我一个，我亥时出工，次日卯时一到，便可休息了。白日里有十几个伙计忙活。往常夜里才来的没几个客人，好多伙计都想和我换呢。夜里来的客人是最近才多起来的。”那小二坦率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范瀛依旧装出孩童天真的模样，点点头，心中却暗暗记下了小二话中可能会用到的信息。

    进了房间，只见床铺桌椅样样齐全，唯独没有窗户。范瀛心中更加担忧了几分。

    “就一张床，不如我打地铺吧。”范瀛凝视着前方，道。

    “打地铺这事儿还得我来。”那姓周的鬼差严肃地回应，“我们在三楼，下边万一有些动静，睡地上肯定更危险。你连自己鬼族真身的化不出来，这么危险的事你还是别上了。”

    范瀛一听便有些不服气：“我——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弱小，你可别被我的外形误导了。我偏要睡地铺。”

    或许是他还是生魂，与肉身依旧有联系的缘故，范瀛此时的言行依旧充满了孩子气。

    “是你得到的摄魂令，我必须保护你，绝不能让你出事，这是谢大人的命令。”那姓周的鬼差神情又凝重了几分。

    “谢湙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范瀛皱眉问。

    “就在你去酆都夜市买小吃的时候。”

    范瀛扶额叹道：“这个谢必安，在轮回中比我年长不到半岁，就真把自己当我兄长了。”

    想起明日一早就要深入妖界调查，范瀛窜上床铺，也不宽衣解带，就往上一躺。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形成黑风，吹灭了所有蜡烛。

    毕竟从人间来的，习惯昼出夜伏的生活，很快就昏昏睡去。那姓周的鬼差叹息一声，用魂力变出被褥，铺在地上，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范瀛被一阵喧闹声惊醒，起身向门边望去。只见火光摇曳、黑影幢幢，不断从门外传来哭声、尖叫声、呼救声和各种物体碰撞的声音。

    “小周，小周。”范瀛呼喊着那鬼差的化名，向床边的地面看过去，却发现地铺尚在，那姓周的鬼差却不知去向。

    “刚说好要保护我呢，魂就丢了。”范瀛撇了撇嘴，下了床准备开门，却发现门不知被什么锁死了，顿时心中一阵恐慌。

    这时，他感到有一只冰凉干瘦的手缓缓搭在了他的右肩上，突然狠狠捏住他的肩，锋利的指甲插进他的肉里。

    一阵剧痛传来，范瀛在视野中，四角漫出黑雾，带着温度的液体从他身上滑落下来……

    （叁）寅初遇险

    范瀛顾不得来者何鬼，松开推门的左手，向右后斜射出一道黑雾。打在那干瘦的手腕上，黑雾中仿佛藏有利刃，割裂那手的皮肤。

    搭在他肩上的手痛得抽搐了一下，就在它抽搐时跳离范瀛肩膀的一刹那，范瀛一个敏捷的转身，魂力化作一把匕首，正刺中那厉鬼要害。

    虽因厉鬼魂力太过强大没能将其打散，却也使得它暂时不能动单。

    门依旧紧锁，范瀛纵身一跃，在墙壁上奋力一蹬，手中黑雾凝成斩魂剑，从高处向厉鬼劈来。

    那厉鬼用魂力逼出匕首，只见火光窜了上来，火光中有什么紧紧缠住斩魂剑，将它向上顶住。范瀛只能调动全部魂力，集中意念向下劈去。

    突然之间，那股与他相持的力量消失了，范瀛毫无准备坠落下去。

    方才在倒影中所见的厉鬼的脸露出一丝令人胆寒的狞笑，滑动到一旁，正下方出现了一个火笼，范瀛根本来不及逃脱。

    他急中生智，将持剑的右手滑到一旁，左手伸出二指，指尖冒出黑雾，化作玄色长龙之形，钻入火笼中，融为一体。一挥斩魂剑，火笼便失去形态，将厉鬼包围起来。

    范瀛轻轻落地。

    “成了暗火，你可就无法控制了。”范瀛眯眼轻笑起来。

    突然，范瀛停止了轻笑，警觉起来。

    只见暗火退到两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那厉鬼手中旋转着，两旁的暗火似乎被这样东西吸过去了。

    在暗火不断的涌入下，那黑乎乎的东西开始发光，渐渐耀眼起来，聚成一把发着刺眼火光的飞刀。

    整个空间开始向范瀛这边凹陷，他注意到飞刀细微的移动，是往他这边来的。

    范瀛将魂力汇聚在剑刃上，左小臂挡在额前护住头，右手持斩魂剑猛地挥过去。

    两股强大的力量飞撞在一起，大地为之震动，耀眼的光芒割裂了暗夜苍穹。

    范瀛在各种限制下，终究无法斗过那厉鬼，头后猛烈地撞击在墙壁上，整个左臂传来如炸裂般的剧痛。

    他昔日高挑的身形开始收缩，渐渐恢复十一二岁孩童的模样。

    光芒熄灭了……

    方才周鬼差听到动静便起来查看，发现外面乱作一团，急忙呼喊范瀛，打开门要出去看个究竟。看到有个身影跟出来了，也没多疑，认定就是范瀛。

    他在三层见到店小二，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店小二竟不知。周鬼差便去问一个住店的客人，那客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声惨叫。定睛一看已然血肉模糊。

    他身后的强被炸出一个大洞，洞的边缘残留了许多血迹。紧接着，整个墙体裂开了，靠着墙惊魂未定的客人来不及反应，顺着墙倒塌的方向掉了下去。

    一道紫色闪电撕裂天空，正好劈在他们坠落下去的地方。

    亲眼目睹了这一惨剧，做了近百年镇魂司鬼差的小周都被震撼到了，身后那个范瀛模样的魂竟然十分平静，没有丝毫触动，仿佛根本没有看见。

    “范瀛。”那姓周的鬼差低声道，“我们回房间看看吧。”

    那魂愣了一下，反问他有什么必要回房间。

    那姓周的鬼差笑了一下，带着他向离房间更远的地方走去。周鬼差轻声说了句十分可笑的话，见周围人毫无反应，明白这个音量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是不会被旁人注意到的。

    那姓周的鬼差突然抓住那魂的手腕，一摸，用刚才试探过的音量问道：“你来时也没受伤，怎么只剩一魂一魄了！”

    那魂突然脸色铁青，逐渐成了另一幅模样。那姓周的鬼差手疾眼快，一道魂力化成飞镖，正中那鬼面门。只见那鬼的身影顿时消散，一根沾血的长发落在地上。

    那姓周的鬼差愣了一下，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他们的房间，就在这时，一道强光从那房间里射出，到处肆虐的厉鬼突然消失，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

    “来人搭把手，门打不开了！”那姓周的鬼差大喊。

    只见那门向里凹陷着，却一直定在那个诡异的角度。无论推拉还是拳打脚踢、用东西撬，都无济于事。

    许多稍稍平静下来的妖赶来相助，刚刚静下来的楼道再次喧嚣起来……

    突然，外面昏暗的灯光铺洒进来，毫无遮挡。

    “范瀛！”一声焦急的呼喊传来。

    耀眼的灯光在范瀛脸上晃动，他渐渐恢复了神志。脸上的血迹已然黑紫，却还可以闻见腥味，这种腥味却很怪异，与平常所见的血不同。

    他此时剧痛未消，筋疲力尽，撑着墙吃力地缓缓站起来。环顾四周，只见屋里的所有物品都东倒西歪，一片狼藉。门显然是被撞开的，当时坐在餐厅里的基本都来围观了，除了一个身着玄衣、带黑帽的生灵。

    耳边嗡嗡响着，全是议论之声。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身上还压了这么多东西，竟然还能站起来，真是个奇迹。”

    “他是什么妖，几尾的？”

    “分明还未成年，能有几尾？过过脑子。”

    ……

    “那厉鬼……”范瀛刚吐出三个字便喘息起来，顿了顿，又说道，“小二……你们这里是不是经常闹鬼……还是……闹得厉鬼……那些厉鬼不是只知屠杀的恶魔……而是会……思考有组……织的？”

    那小二露出一丝恐慌。

    范瀛似笑非笑地看着小二：“这么大的动静……你们掌柜的……为什么不来，店里其他……工作人员为什么不来，因为……他们都不在。知道他们为什么……把整个夜晚的客栈都留……给你来打理吗？因为……他们晚上要去完成……任务，留下来，会被发现，就像……刚才那个家伙一样。”

    “范瀛！大庭广众之下，休要胡编乱造，你的想象够多了，就此打住。”那姓周的鬼差生怕范瀛说多了暴露自己是鬼的身份，冲他厉声喊到。

    “胡编乱造？我倒好奇刚才厉鬼来的时候您跑到哪里去了。”范瀛发出一阵爽朗的笑，抬起左臂，撕开因侵了太多血而黏在手臂上的袖子，露出鲜血淋漓的左小臂，只见皮肉碎裂如丝，他又看向那小二，“在那厉鬼最后一击打到我身上的时候，他的故事我全知道了。”

    小二哆哆嗦嗦地开口说道：“我们这里最近是经常有鬼出没，但都是普通的鬼魂，没有厉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多普通鬼魂突然化成厉鬼，也有妖离奇死亡。在山中居住的妖揣测，这些事件与那条龙有关。出了这么大的事怪对不起您二位的，这钱我不收了吧。”

    那姓周的鬼差表示同意，拉上范瀛就要走。范瀛却挣脱了，掏出钱袋子，道：“我们把钱给你，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们讲讲，讲细点，不要漏掉细节。”

    小二有些慌张的点点头，正欲上前搀扶范瀛，范瀛却摆摆手，道：“我自己还能走路。”

    他们走到隔壁一间空屋子里坐下，小二喝了口水，用沉重的语气讲起那段往事。二魂听后大吃一惊……